姬衝猛地一拍手,說道:“正是!若不是父親大人明哲,則我姬家與那陳家、黃家怕早就是下場一樣!你們能懂得這個道理就很好。三郎,俺再來問你。你讀書也有不少了,且給俺來說一說,西漢初年,韓信因何被斬?而張良、蕭何又因何能得寵不衰?”
“韓信不辨時務,不該有異志的時候有了異志。不忠,是以被斬。張良明進退,不貪戀權勢;蕭何忠心耿耿,是以他兩人能長得帝寵。”
“今我海東之殿下,較之漢高如何?”
“俺沒見過殿下,不知道。”
“那你見過前毛平章,也經歷過前毛平章在的時候。今日之益都,較之前毛平章、乃至王士誠在時的益都,你覺得如何?”
“勝之遠矣。”
“漢高是為明君。而今我海東之主,一樣的起自布衣,一樣的有雄才大略,雖敵察罕而不敗,雖臨強敵而不懼,愛民如子,寬宏下士,也是一個明君啊!父親大人明哲有智,雖處亂世之中,能保住我姬家不敗,這是很了不起的。但是,而今我海東崛起北方有望,甚至爭雄天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在現在這樣的形勢之下,仍舊只是明哲,怕就遠遠不夠了。
“明哲只能保身。若想如張良、蕭何那樣,能久得帝寵不衰,能出人頭地,能保我姬家富貴榮華。就非得有奇功獻給殿下不可!這一點,你們可懂麼?”
姬衝諸弟皆茫然,不知道姬衝緣何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老二說道:“哥哥所言甚是。”
“雖然如欲得以後的榮華富貴,咱們姬家非得有奇功獻給殿下不可。但是,若立奇功,必冒奇險。而父親年歲已大,且如今又有咱們在,太危險的事情,也不能讓父親大人去做。以俺看來,最好的辦法應該是為便由父親大人保家,咱們行險立功就是!你們以為然否?”
“哥哥說的是。”
姬衝滿意頷首,說道:“很好!俺今夜召你們來,就是因想將一件與此有關的事告訴你們。俺已接到主公之令,奉命要去辦一件大事。明天上午就會啟程,出城遠去。此行甚是危險,堪稱深入虎穴,是否還能歸來,俺現在也沒把握,說不準。但是俺為何還是要去?就是因為‘明哲只能保身’!二郎、三郎、四郎,俺今夜給你們說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
姬衝諸弟皆是大驚。便連最小的四郎也聽出來了,竟是姬衝所以召他們來,所以說出了那麼一番話,隱約是有遺言囑託的意思在內,急忙都跪倒在地,說道:“哥哥!”小四和姬衝最親,拽住了他的衣服,急到快哭。
姬衝怫然變色,霍然起身,揮去了小四的手,怒道:“怎麼?俺適才語重心長,說了那麼多話與你們聽。你們卻是難道還沒有能明俺意思?俺之此行,雖深入虎穴,所以慷慨接令,正是為了咱們姬家日後的富貴而謀!你們皆是我姬家男兒,不思為哥哥壯行,效此婦人作態何為!”
“不知哥哥接了何令?”
“事關軍機,非是你們可以知道的。俺明日走時,就不面辭父親大人了。你們要把俺剛才說的話記住,待俺走後,轉告給父親大人。再則,也還要請他不要為俺擔憂。……,另外,此事你們知道即可,千萬不要外傳。
“三郎,俺走後,你要接著刻苦讀書,你是咱們姬家的雛鳳。哥哥少於文采,即便此行能成,將來能廣大咱們姬家的,還定然非你莫屬!四郎,你年紀雖小,但日後不可再以少兒自居。當以殿下義子為你效仿的榜樣。
“二郎,你已成人,是個大人了。以前,哥哥對你疏忽管教。若此行,哥哥不能歸來。你就是家中長子。長子如父。你要好好地管教弟弟們,不要總使父親大人煩憂。你的性子,稍顯輕脫,有些輕浮,以後不能再這樣,須改。要沉穩、穩重。走路要慢,說話要鈍。否則,難為人所重。”
姬衝諸弟皆淚下,跪拜叩首。姬衝慨然,行至窗前,推開窗戶,黎明漸至,適見到案上有本戲折,卻是他平素常讀的。展開來,找出他最喜歡的一首曲子,迎著退去的夜色、迎著將出的晨光,拿捏嗓音,放聲唱道:
“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攧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閒愁到我心頭。伴的是銀箏婦銀臺前理銀箏笑倚銀屏。伴的是玉天仙攜玉手並玉肩同登玉樓,伴的是金釵客歌金縷捧金樽滿泛甌。你道我老也暫休,佔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又剔透。我是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遊州。”
天時尚早,府中甚靜,黎明快到時候,正是人安睡時分。他唱曲的聲音很大,響徹府內。驚醒了姬宗周,翻身而起,披衣奔出,遠遠斥道:“一夜不回家!回來不學好!四書五經不去看,偏來一大早,唱些穢語浪詞!”
姬衝大奇,問諸弟:“父親怎知俺一夜未回?”
小四抹了眼淚和鼻涕,哽咽說道:“因見昨夜起了風,有些涼。所以,父親大人夜半而起,親來與俺們添被,想來應是也到哥哥房中了。”
姬衝哈哈一笑,說道:“說不得,又要挨訓。你們且去吧,莫被父親大人瞧見了。”攆走了諸弟,掩門而寢。他的弟弟們不捨得走,在門外待了會兒,沒片刻,就聽見室內傳出了鼾聲。雖將入虎穴,姬衝安睡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