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舍微皺眉頭,說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你且去吧,看你臉色,定然一夜未睡。上午給你放半天假,好好休息一下。至於分院,佟生養不可離開軍中,可教劉名將暫且代替。另外,你去把李首生給我找來。”
鄧承志應道:“是。”倒退幾步,轉身離去。
鄧舍負手院中,陷入沉思。
濟南的戰事,誠如鄧承志所言,經過一系列隱秘而充分的戰前準備,海東如今已佔先機,兵力上也佔據有優勢,並且諸將皆勇,待楊行健奉令出發,趕到之後,再有他協調諸將,濟南城中守將雖是關保,但是料來卻也絕對難以抵擋。換而言之,也就是說,此戰之關鍵,其實不在開戰,而在戰前。雖然是便就在昨天,經過了一場小小的波折,但是海東現今明顯地佈局已定,不用等到戰後,此時就可斷定,濟南此戰必勝無疑。
夫廟算,多算勝,少算不勝。既勝券在握,鄧舍此時的沉思當然就並非為此。卻是因受到了鄧承志的提醒,他開始把思考的重點轉移到了迎賓館中諸位使者的身上。軍事是什麼?歸根到底,軍事只是手段,根本卻還是政治。益都之戰,剛剛才過去。轉眼間,鄧舍便又主動與察罕開戰。這個訊息若是一旦傳出,必然就會再度引起南方群雄的高度注意。
如此,是不是便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再來擴大一下海東的影響,並製造輿論,為下一步海東的行動打下基礎?
至多十來天內,濟南應該便可收復。收復濟南之後,小明王命令海東南下之事,定然就會被劉十九再度提出。若察罕果然因受了孛羅的牽制,沒有展開反撲。那麼,海東還有何藉口來拒絕小明王的聖旨?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先下手為強。用種種的手段,造成一個時勢出來。造出一個有利海東的時勢。不是我海東抗旨,而是時勢使然,沒有辦法遵旨。
相比之下,這似乎是唯一的上策。然則,這個時勢如何造法?就得先從諸位外地來使的身上入手。
凌晨的天氣很冷,鄧舍披著大氅,在院內踱步。隱隱地,有晨曦在東方展開。天光微明,將要破曉。一夜風寒,鋪陳在院中的青石板上盡是露水,院角的樹木、花草,逐漸地露出輪廓出來。鄧舍轉首觀望,見雲層的後面,鮮紅的朝霞噴薄而出。夜色已逝,朝陽東昇。侍衛與隨從們七手八腳地把燈籠熄滅。院外有人來報:“李首生、方從哲求見。”
……
濟南城內。
初升的日頭,將光芒灑滿了全城。陽光在雲片上渲染開去,天空呈現出明亮的瑪瑙紅,把整個城池、並及遠近山川,都抹得光彩晃目。從城頭上往外看去,昨天還是空蕩蕩的,而今卻彷彿一夜之間,平地起了無數的營寨。連綿不絕,旗幟如林。時有斥候、探馬或出或入,疾馳如飛。
清涼的晨風,夾帶野外的氣息,捲上城頭,撲鼻而來。若在尋常時刻,這必定會使人心曠神怡,不覺精神一振。而當此時,望著那鋪天蓋地的海東營地,濟南城上的戍卒卻無不面如土色。膽小者,竟至雙股憟憟。
關保也如鄧承志,一夜沒睡。只不過他兩人,一個是牽掛軍報,另一個卻是心憂城防。關保引了百十護衛,在城頭上巡察一遍,轉入棚中。五六人在其後相從。分別坐定。關保問道:“昨夜遣出的信使,可有迴音?”
昨天晚上,郭從龍等退走不久,關保即接連派出了三四路信使,前去高唐州告急。但是卻無一例外,至今未曾見有一個有迴音送來。
他左側一人答道:“紅賊在我城後,亦佈下了一彪軍馬。將軍所遣之出城信使,之所以沒有迴音,估計卻都是沒能衝破阻截。末將方從城西過來。在城西的城頭上,遠遠望見,阻截我信使的紅賊高高打起有一面旗幟。末將遣了探馬去看,卻見其上是寫了一個‘方’字。”
“一個‘方’字?”關保蹙起眉頭,想了會兒,沒什麼印象,問道,“紅賊軍中,有哪個賊將是姓方的?”
“應為方米罕。”
“方米罕?”
“此人年歲不大,在海東軍中雖然並不以驍勇聞名,卻是出了名的踏實肯幹。從一個小卒,一步一個腳印,如今已升至千戶。現在楊萬虎麾下。早先益都之戰的時候,末將隨少帥攻打濟南,曾經與他交過手。”說話此人名叫普賢奴。先前,王保保攻取濟南,他是為輔佐諸將之一。當時,守濟南的海東將領正是楊萬虎,因此,他對楊萬虎的部將多有熟悉。說完了,又補充一句,“此外,末將聽說,那郭從龍本來就是他的部曲。”
“‘踏實肯幹。’你的意思就是說,有他做西邊的截殺,我軍難用計突圍了?”
普賢奴道:“為戰者,不懼敵勇、亦不懼敵智。敵勇,我可以智取;敵智,我可以勇勝。唯有一種敵人,不好對付。那便是無勇亦無智,卻踏實肯幹。對上級的命令奉如令旨,絲毫不敢逾越、亦然絲毫不肯改變。就像是烏龜縮在了殼子裡,委實叫人無從下手。這方米罕,就末將與他交手的經驗,他就是這種人。據說,還是早在紅賊未曾得南高麗之前,因為違反軍紀,他受過一次鄧賊的責罰。自此之後,更是循規蹈矩。”
不說鄧舍還好,一提起鄧舍,關保便就忍不住地怒氣填膺,脫口而出,痛聲大罵,道:“鄧賊實在狡猾!……,居然趁他大婚之日,發軍來襲我城。趁他大婚之日也就罷了,還更早先放出煙霧,說是甚麼劉十九去益都,是為促其南下。他孃的奸賊,南下、南下,反而是取我濟南來了!”
鄧舍能在濟南城中安插細作,關保自然也可以在益都安插細作。前陣子,劉十九奉旨上益都,有風聲傳出,是為小明王想使鄧舍南下。又剛好逢上鄧舍大婚。兩重*打出來,饒是關保名將,卻也是不免因此上當。
他座下右側,一將言道:“鄧賊奸詐,世人共知。奈何我軍不備,中了他計。如今,紅賊大軍壓境,且已切斷了我軍的外援,將軍,計將安出?”問話者,郭雲是也。這一位,也是察罕軍中猛將。益都戰時,頗顯鋒芒。
“如今黃河水開化,與高唐州來往不便。即便紅賊沒有切斷我軍的外援,若想等高唐州的駐軍來救,也非得十來日,他們才能夠來到。現在,我軍的信使雖然出不去,但是紅賊壓境,聲勢甚大,高唐州與我只一水之隔,早晚必知,也就是頂多這兩三天內,也許他們就會把援軍備好、派來。如今形勢如此,別無它計。要問本將的對策,只有一個字。”
“敢問將軍,是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