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蟊賊?”
“大人也知,益都戰事不斷,且山東地方,民風自古剽悍。大名鼎鼎的梁山泊不也就在山東麼?故此,便頗有些地痞無賴,因為戰事就此而落草為寇。平素倒也沒甚麼大的損害,就是常常騷擾商販,著實可惱。”
“原來如此。不過,雖說是三兩蟊賊,卻也不能放之任之。殿下怎麼就沒有想過,將之徹底剿滅麼?”
“我其實本早就有打算,想將之徹底剿滅的。只是一直抽不出空來。現在不是又已決定南下了麼?暫時之間,也便只好再緩上一緩了。……,此皆為小事,不必多講。大人,你請先行。我給你介紹同僚要緊,些許蟊賊,何必多提?沒的影響了大人的興致。”鄧舍肅手作禮,笑而言道。
劉十九也沒多想。天下戰亂日久,本就處處盜賊叢生。這種事兒,本就並不少見。他也是一笑,說道:“恭敬不如從命。”當先而行。
兩人自去宴會場所。
鄧舍巧妙設計,劉十九不知不覺,已經漸入其彀。益都、海東積極備戰,這邊且放下不說,只說方從哲。自出了益都,星夜兼程。他本為文弱書生,並非赳赳武夫,卻也是難為他了,日行兩百,夜亦少說百里。幾乎不眠不休,十來日後,進入了孛羅的地盤。又一兩日,來到大同。
這次不比上回。上回出使,羅國器是正使,這一次,方從哲便是正使。這一次,也非是為借糧而來,而純粹是為說服孛羅而來。所以,隨行的使團成員也不多。為保護方從哲的安全,鄧舍依舊派了時三千隨從。
來入大同城內。看城內景象,若說蘇州是繁華奢侈,大同便是殺氣森然。
大同北拒陰山,南控恆山,鎖扼內外長城,地當晉、冀、蒙交通要衝,自古便為北方之軍事重鎮。歷史上遊牧民族之入侵,便是多從大同突入,繼而進擊晉、冀,從而稱雄中原。自前遼建都北京,號南京幽都府;蒙元得天下,亦以北京為都城,改稱大都。大同的戰略地位就更加的重要了,成為了都城西北部的門戶,居高臨下,有高屋建瓴之勢。
孛羅屯軍大同,大都之蒙元朝廷上下皆視之以為“京城悍蔽”。大同的地位,由此可見大概。誠然鎖鑰之寄,其實中原大門。得大同,便可保晉冀之穩;失大同,便形同腹地全開。
不但地位重要,又且山西民風,較之山東,不遑多讓。亦然自古剽悍,風俗尚武。五代時,後漢立國山西。山西,因為在黃河之東,又被稱為“河東”。後漢高祖劉知遠麾下有員名將,喚作郭威的,當劉知遠未起之時,便曾經這樣與劉知遠說道:“河東山川險固,風俗尚武,土多戰馬。靜則勤稼穡,動則習軍旅,此霸王之資也,何憂乎?”誠哉斯言!孛羅盤踞大同,佔有半數的山西之地,勢力遠出塞外,雖其或稍遜察罕一籌,但是較之天下群雄而言,他卻也實際上是佔有舉足輕重之地位。
方從哲等人來入大同城內,因任務緊迫,不及細細觀看人物,也沒功夫去尋關係,來不及慢慢與孛羅搭上線,更沒有時間去做休整。直接徑去孛羅府前,投了個名帖。厚厚賄賂了看門之人,請他儘快傳遞呈給孛羅。
孛羅接到名帖,開啟一看,上頭只有一行字:“客從東來,有千里之地,欲獻與公。”
“客從東來”?東邊是哪兒?海東。孛羅見此話的口氣如此之大,不免動了好奇之心。即傳令,叫入府來相見。
方從哲留下了時三千等人,教他們在府外等候,說道:“十數日兼程趕來大同,事關重要。如能說服孛羅,則主公大事可成。如不能說服孛羅,則主公事或難為。從哲重任在肩,而到底能否說服孛羅,便在此一舉了。
“諸公且在府外相候。若果可成,則至多一個時辰,我必出來。若果不可成,則孛羅與士誠不同,他和我海東本即是為仇敵也,以為我皇宋是他殺父的仇人。孛羅又嗜殺,更和士誠不同。並且粗魯無文。想當年豐州一戰,盡屠我遼陽紅巾萬千之眾。又且上次去浙西,只不過是為了借糧;這一回來大同,目的卻更是為了挑撥。性質更是越發的不同。則我還是否能走出這個門,實難預料。一個時辰之後,若不見我出。諸公便請自回益都。不必再等我了。”
風起街上,層雲變色。
時三千等人,皆慷慨威武之士,既受命此來,豈會懼怕一死?皆道:“公但請入內。來則同來,去則同去。公若不出,吾等亦絕然不會先行。”
方從哲道:“不然。此行非關你我性命,更關係國家大事。從哲若死,則易;諸公跋山涉水,再回去益都,將此事告訴主公,則難。孛羅必會沿途追殺。從哲書生,此所謂:‘易事者,我為之。’諸公豪傑,則所謂:‘難事者,請諸公為之。’且以一個時辰為限。牢記!牢記!”
孛羅府前,一隊隊的軍卒持槍站立,鎧甲黑壓如雲,槍戈明亮如林,陽光投射下來,映照其上,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方從哲說的話在理,時三千諸人彼此相視,慨然應道:“公既如此說,便如公之言。以一個時辰為限。公請入內。”
風蕭蕭、槍戈寒,方從哲與諸人一揖作別,挺胸昂首,闊步而入。時三千等見他身影漸漸遠去,消失在庭園深深的孛羅府中,終不曾回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