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舍微微一笑。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對時光易逝的感嘆,又豈止是女人才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老驥伏櫪,壯志未已。英雄遲暮的感傷,更是比比可見。鄧舍兩世為人,此一世,年紀雖然還輕,但他對王夫人的感嘆,其實早已就心有慼慼。只不過,也正如王夫人所說,男子漢大丈夫,既生於世,不能頂天,也要立地。所以,很少去想這些事罷了。
早春的夜晚,窗子開著,風涼如水。穿著肚兜的半裸美人,英武挺拔的少年英雄。在紅色燭光的映襯下,他們的身影交相輝映在清冷的鏡中。兩個才十幾歲的小丫鬟,跪坐在牆邊,伏首無聲。房內很安靜。這一刻,有一點淡淡的如花香、如雨意的莫名惆悵,又似乎傷感,盡情瀰漫其間。
二十年後、三十年後,再來看分別看室內的這幾人,又都分別會是怎樣的樣子?又都分別會有著怎樣的變化?
立在王夫人的身後,站在鏡架的邊側,鄧舍抽出腰邊的短刀。鋒利的刀刃、閃出一抹的寒光。藉助燭光,他細看映在其上的模樣。雄姿英發,神采飛揚。越是時光短促,大丈夫越該爭分奪秒。
看了幾眼,他振奮精神,丟了短刀,說道:“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娘子卻是觸景傷情了。”瞧一瞧鏡中人,想一想羅官奴,又不禁讚道,“娘子正是花開絢爛的時候,何必惆悵?要論風情萬種,又豈會是十五六的青澀小姑娘可以相比?”往她胸前揉了一揉,笑道:“軟玉凝酥雞頭肉。娘子可知何為‘愛不釋手’麼?你這兩團肉可真真就是令我愛不釋手。”
酒意上來,顧不得跪坐在牆角的那兩個婢女,便如此這般,令王夫人起了身,就對著鏡中,隨興所至,雲雨一番。
小院池塘邊,王夫人回想至此處,不由又是臉上一紅,啐了口,心道:“羞死人了!”再想起鄧舍當時種種般般的要求,更是不堪。恍惚裡,宮裝裙下,不覺氾濫。待回過神來,曲徑深處,早已是溼熱濘滑。
這已經並非是頭一回了。丟開最早雙城的那次不說,只說近段日子裡。也不知怎的,才不過從後院搬出來了不到一個月,她對鄧舍的想念就已快到無法剋制的程度了。常常是一句話,一個回憶,就能讓她情不自禁。很多時候,她也會很自責,這太不像是賢惠婦人該有的德行。
然而可是,又曾有過太多次了,每當鄧舍與她行那事的時候,那種銷魂蝕骨、搖神蕩魄的感覺,卻實在是太讓她無法忘懷了。
她不動聲色,悄悄地把裙下的雙腿併攏一處,以免得被婢女們發現了,有失體面,抬頭瞧了眼天色,盼望地想道:“快些晚上來吧。”臨從燕王府搬出來前,鄧舍也不知是出於促狹,抑或是出於逗趣,給了她一個角先生。王夫人從沒用過。但是此時,她卻很想試試,下意識地往婢女中看去,去找她最喜歡的那個婢女,心想:“也許?她可以幫幫我的忙?”
正好,那個婢女熱好了茶,與王夫人斟上,端來,說道:“娘子請用茶。”王夫人接過來。那婢女又道:“也不知娘子聽說了沒有?今早兒上,奴婢在院門口聽見外頭值班的衛士們講,說安豐朝廷遣了個使團來咱們益都,已經過了泰安。怕至多三兩日內,便要到了。侍衛們又還說,聽上頭的大官人講,沒準兒,這使團有可能還是為給殿下‘賜婚’而來的呢!”
“為給殿下‘賜婚’而來?”
“就是殿下冊封娘子前,娘子不也知道的麼?安豐劉太保,想把女兒嫁給殿下。……,娘子,您說,要是這使團果然還是為賜婚而來,殿下會肯答應麼?又如果若是殿下答應了,那羅家小娘子?她可怎麼辦呢?”
王夫人也不知道。
別看她做了鄧舍枕邊人這麼久,鄧舍卻是與王士誠截然不同,從來不怎麼對她講軍政要事的。即便有時講起,也最多一語帶過,從來不肯細說。就連冊封,也只是提前略微給她講了一下,只說羅官奴有了身孕,該立為正妃。兩天不到,冊封的文書即下。對安豐賜婚之始末,她要非從婢女們的口中曾有聽聞,怕是直到現在,還是聞所未聞呢。
她想了一想,說道:“如若安豐果真又還是為賜婚而來,殿下會不會答應?我也不知道。但總之,羅家妹子有了身孕,即使做不成正妃,總歸也還是會有個名分的。”摸了摸小腹,又開始傷感。她也納悶,想道:“殿下來我房中的次數也算夠多的了,卻怎麼始終不見動靜?”
羅官奴有了身孕,肯定會有個名分。
如若鄧舍真的答應了安豐的賜婚,那她呢?“嬪”的頭銜還會不會有?她自知,比不上羅官奴,更也比不上顏淑容。“嬪”雖為妾,也不宜太多,有兩三個就差不多了。想及此處,又不禁頓時從傷感轉變成了不安。
說話的那婢女善解人意,瞧她的動作,立刻便猜出了她的心思,說道:“殿下對娘子的寵愛,那是人人皆知。前兩天,殿下不是還賜給了娘子一個水晶枕頭麼?是從浙西送來的禮物中選揀出來的。奴婢聽說,這一次,浙西總共送來了有十幾件的禮物。除了賞賜給大臣們的,殿下也就只給娘子與羅家娘子了呢。連那個前高麗的公主都沒給。顏家小姐也是一件沒得。殿下對娘子的寵愛,由此可知!娘子且寬心,……。”
她轉了臉,往周圍看看,做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湊近了王夫人,悄聲說道:“看娘子手放在腹上,面有憂色,可是在想生育的事兒麼?”不等王夫人回答,又接著說道:“有個大和尚,人稱‘活菩薩’的,不知娘子有沒有聽說?唸的一口好經,得道高僧。前幾天,續娘子來串門,奴婢聽她的丫鬟說,西市劉大官人,家裡的娘子過門七八年了,沒有身孕。就是廟裡聽‘活菩薩’講了半夜經,沒一個月,就懷上了!……,娘子身份不同,去寺廟不太方便。要不,由奴婢出面,去把那‘活菩薩’給偷偷地請來?趁殿下還沒迎您過門,先聽幾天經。說不定呀,到時候,娘子您聽了這經之後,一過門,再回到燕王府裡,立馬就也有喜了哩!”
“續家娘子”,即是為續繼祖的娘子。
續繼祖一死,也沒孩子,他的這位娘子年紀又也不太大,比王夫人還小了好幾歲。平時閒待在家中無趣,有事兒沒事兒的,便會常來尋王夫人說話。時不時帶來一些奇聞異事,也可算是王夫人不多的消遣之一了。
“‘活菩薩’?”
王夫人啼笑皆非。她可是曉得“活菩薩”底細的。可不就是趙忠麼!沒少聽鄧舍提起。裝神弄鬼的一把好手,不過是個薩滿的學徒。也許連佛教的經典都沒讀過幾本,哪裡來的得道高僧!倒是,西市劉大官人的娘子?真的聽了他半夜經,便有了身孕?卻也蹊蹺!王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後來,她有一次忽又把此事想起,說與了鄧舍聽。
鄧舍大笑不已。也沒與她多講甚麼。只是次日,便即寫了個便條,吩咐人拿去給趙忠。上邊只寫了短短一行字:“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餓鬼。你既已成餓鬼,便削髮出家吧。若再有‘講經’事讓吾聽聞,取你禿頭!”
趙忠所任之職,雖為總理益都諸教事,但是卻還並沒有正式的出家。家中娶的也有妻,家中蓄的也有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