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舍所佔的遼東,苦寒之地。就算打下來,有什麼用處?比得上察罕所佔的陝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地麼?這邊他與海東交戰,實力大損,然後眼看察罕吞併山東,勢力影響更上一層。此消彼長之下,以後還有他的路子可走麼?就算是笨蛋,也知道現在該選擇怎麼去做!
孫翥從察罕的面色上,猜出了他此時的所想。笑道:“主公是在憂慮孛羅麼?”
“孛羅承其父之餘威,據晉冀、大同等地。自以為功臣世家子弟,在老夫的眼中,不過黃口孺子而已。論及文韜武略,他連我家的保保也是比不上的。這樣一個人,有何值得我憂慮的?”察罕曬然。
“然則,主公因何蹙眉?”
“老夫在想的,不是孛羅。”察罕往北邊拱了拱手,接著說道,“而是天子。”孫翥若有所思,說道:“主公的意思是在說?”
察罕道:“孛羅縱然無能,到底蒙古功臣世家的門第。”話不需要說完,起個頭,孫翥、關保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察罕是為色目人。首先這一個身份就比不上孛羅。他兩人地盤接壤的地帶,以往也是常有摩擦。就憑察罕的宣赫軍威,孛羅要沒有大都的支援,會有膽量這樣做麼?
孫翥道:“臣明白了。主公憂慮的不是眼下,而是將來。”
將來何時?將來察罕在山東獲勝之時。準確點說,該是察罕將來快要在山東獲勝之時。如果那個時候,天子忽然一道詔書,召孛羅回去大同。察罕遠在山東脫不開身,孛羅回去大同,等同甚麼?就等同在察罕的家門口放了一隻老虎。這怎能不叫人憂慮?
況且察罕的這個憂慮並非無的放矢。孛羅朝中有人,他察罕也一樣的朝中有人。便在前數日,大都傳來的訊息,說孛羅的人最近活動的很厲害,走通了許多朝中高官的門路,並假託言官之手,給元帝也遞上的有摺子。隱約傳聞,摺子上的內容,無非又在拿察罕色目人的身份做文章。諫言元帝,不如把冀寧諸地從察罕的手中拿回來,轉交給孛羅駐守。
察罕用兵數年,全賴晉、冀以給其軍,而致強盛。如若元帝真的下了這道旨意,何異虎口奪食?簡直就是變相地在動搖察罕的根基。較之謀奪山東,這才是最大的心腹之患。
孫翥沉吟多時,說道:“現今海內鼎沸,我朝能至今尚有半壁江山,並且漸有中興之色,皆主公之功。天子聖明,不會看不出這一點。而且,主公對皇上的忠心耿耿,世人皆知。朝中又多有高明之士。以臣料來,孛羅雖假託言官,託辭迷惑,縱其說的天花亂墜,皇上卻也不一定就會受其挑撥,肯同意他所提出之無理要求的。”
察罕搖頭不言。
有句話:功高震主。察罕以區區儒生起兵,短短數年,至雄師十萬,掩有陝、晉、冀、豫諸省之大部。兵威所至,群雄懾服。何止功高震主。怕在元帝看來,他也差不多要與江南的張士誠、陳友諒等一般無二了。打擊強盛的一方,扶持較弱的一方,此為帝王控制臣子的常用手段。
察罕幾乎可以斷言,即便沒有孛羅的鑽營,皇帝早晚也會是對他先下手為強的。他手指輕輕敲了敲案几,儘管滿腹憂慮,神色上沒有過多地流露出來,笑對孫翥說道:“該先生走子了。看看運氣?”
孫翥應聲拈起骰子,轉了一轉,丟在案上。兩個骰子翻來轉去,定下來,一個三,一個五,加在一起是個八。他笑道:“卻是運氣不如主公。”
“哈哈。”察罕撫須而笑,意甚歡暢。他轉頭看了眼呆在邊兒上的關保,轉開了話題,開口問道,“阿保,萊州既然失守,老夫且來問你。依你看來,海東援軍到後,紅賊會做出怎樣的反攻部署?”
“末將以為,待海東援軍到後,紅賊的反攻部署,料來不出兩策。”
“哪兩策?”
“或救益都,與我主力決戰。或打泰安、濟南,斷我軍退路。”
“上策為何?”
“若眼下圍困益都的是孛羅軍,自然斷其退路為上。可惜我軍不是孛羅,所以上策當為尋我決戰。”
“這卻又是為何?”
關保答道:“孛羅軍戰力不強,退路若一被斷,軍中定然大亂,益都之圍不解自開。紅賊更可趁機內外夾擊,也許可以獲得大勝。故此末將說,若圍城的是孛羅部,自然斷退路為上。”孛羅軍的戰力的確不如察罕,關保這話倒沒有輕視的意思,只不過順手拉過來做個對比。
“我軍戰力遠勝孛羅。你以為紅賊就有能力可與我軍決戰麼?”
“正因為我軍戰力遠勝孛羅,所以末將才認為紅賊的上策,當為尋我主力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