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士卒表現出了相同的勇敢,壯烈赴死。他們你追我趕,卻不知曉道路通向何處。
一個人的生命結束的如此輕易,也許他們不會留下名字。甚至,即便就連指揮他們赴死的主將們,也很快就會把他們忘記。卑微如同螞蟻。但是,勝利者的果實,卻不也正是由他們創造出來的麼?當他們卑微,會匍匐在權力者的腳下。當他們憤怒,會把所有的一切全部砸碎。
鄧舍迎著大雪,面對戰場,看士卒們前仆後繼,旋踵赴死,感其壯烈,為之觸動,曾經關鐸問志時、他醉中回答的那句詞,又不覺悄然浮現腦海。他低聲吟誦:“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
郭雲看著那招展雪中的紅旗,近了、近了、更近了,也許二十步?抑或只有十步。死傷者迸濺的鮮血,染紅了他的遍體。有他殺死的,有別人殺死的。有自己的血,也有敵人的血,朦朧了他的眼。他看這世界,已不是潔白,而是通紅。不過,這一切他都已經不在乎。他看的只有那面軍旗。將旗,乃一軍之靈魂。只要奪下這軍旗,城內的守軍就定然大亂!
夜色已至,火把升騰。
他抹去臉上的血水,舉起鐵錘,回首高呼,叫道:“士為知己者死。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何以報答?一死而已!諸君,紅賊的軍旗已在咫尺,且鼓餘勇,隨俺殺之!”
李和尚的親兵面色焦急,急聲勸道:“將軍,韃子將悍,不如再做稍退。”
李和尚勃然色變,斥道:“數百步外即主公觀戰地。主公不退,俺豈能退?並且,方才稍退,是俺不明韃子所圖。現在已知他們為俺將旗而來。將旗,軍之膽。又怎能一退再退?若要再退,豈非示弱敵前!戰況正劇,稍微不慎,勢必便會不堪設想。不須多言,今日有我無敵,決不後退!”伸手抽出長刀,親自握住大旗,插在雪中,凜然生威。
海東士卒勇氣倍生。郭雲很勇,難以抵擋。但是別的元卒卻沒他這麼勇悍,被牢牢地阻擋在了更遠的外邊。李和尚睜大雙目,盯住郭雲不放,正打算從親兵中挑選出些悍勇的,去試試把他生擒活捉。卻不料猛然聽見城外號角齊鳴。
他心中一跳,急忙抬頭,想道:“莫不是韃子又增援來取我矮牆?”左右親兵面現喜色,聽出了元軍號角的意思,叫道:“韃子撐不住,撤退了!”連續猛攻三天三夜,察罕的軍隊也該到堅持不住的時候了。
軍令如山倒。郭雲雖然離軍旗只有不到三十步了,卻也不得不聞聲而退。他恨恨地盯了李和尚的將旗後,怎麼樣地殺進來,又怎麼樣地殺出去。李和尚佈置在矮牆內的包抄隊伍,竟然形同虛設,卻是半點也沒能攔住他的撤走。只不過,隨他入城的百數元卒,能出去的卻只剩有二十來人。
城頭上的元卒亦然如潮水也似,滾滾撤走。
李和尚握住軍旗的手攥的青筋迸出,直到此時,他才鬆了口氣。聽見馬蹄聲響,轉頭看去,卻是鄧舍馳騁奔至。李和尚舍了旗,刀回入鞘內,忙跪拜請罪,道:“末將無能,沒能留下郭雲,也沒能將之陣斬。請主公責罰!”
鄧舍笑道:“郭雲之悍,實出人意料。沒能留下他算不得甚麼,未能陣斬也非你之錯。將其擊退,你已經是大功一件。”招呼姬宗周上來,睥睨作態,問他:“姬公,方才一戰,你看我海東李將軍如何?”
“臣,臣觀戰,已然目眩神迷。李將軍人物,非臣可以評價。”姬宗周汗流浹背。就他了解,鄧舍絕非心胸狹窄的人。此時才擊退察罕的進攻,卻實在不知為何不及慶功,反而揪住他一時失言的小辮子,詰問不休?
鄧舍笑了一笑,他詰問姬宗周,自有目的在,不過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點到即止,轉入正題,道:“韃子攻城三日夜,各營多數都有調動,這會兒突然撤退,一兩萬人,肯定會有騷亂。正是我趁機出城的時候。從龍取文登,我援軍將至。我卻有一封密令,須得轉交援軍知曉。
“李將軍,你可即刻選調勇敢,換上韃子的衣著,趁亂混出城去,往去東南,為我傳令!”
李和尚躬身接命,轉身自去安排佈置。卻只見矮牆缺口處,元卒才剛退出不久,又數人奔出了煙霧,翻越跳入。他大驚失色,鄧舍便在此處,可千萬不可有失,急調未曾退下的刀斧手等,就要圍上去砍殺。
卻聽得那幾人高聲叫道:“且莫動手。俺們乃郭將軍部,從文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