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州城池本就不算很大,存糧有限。他當初敗退的時候,也沒空帶太多的軍糧。要沒這一場大雪,或許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如今大雪數日不停,他的抄糧隊難以出城,城中七八座大倉庫,已經有一多半見了底。即便省著點,能勉強熬到開春。但是春日時節,青黃不接,一萬多人,馬上就會有面臨斷糧的危險。
如果主將是一軍之膽的話,那麼軍糧即為一軍的底氣。一旦沒有軍糧,軍隊要麼自亂,要麼自散。他辛辛苦苦起兵這麼多年,也曾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山東大地上成就過一番赫赫的威名,花馬王的諢號也更曾名動京城,到頭來卻竟換回來一個如此的結局,怎生甘心!
他本生的面如重棗,目若朗星,倒也是儀表堂堂。現如今,兩頰消瘦,容貌憔悴,唯有一雙眼,依然的炯炯有神。他顧盼諸人,說道:“察罕要咱投降,……。”掂了掂招降書,“措辭嚴厲。諸公,你們怎麼看?”
小王爺田師中站在他的身邊,按刀而立,昂首挺胸,道:“自反了韃子日起,便沒想過投降。父王,你常常說,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當轟轟烈烈。怎能如那張士誠,反而復降,猶如小人,空落天下人笑柄!這絕非大丈夫所為。以孩兒之見,無須多議,斬了察罕老賊的信使便是!”
田豐沉下面容,說道:“這裡哪兒有你說話的地方?不得胡言亂語!”轉望諸人,朝李秉彝身上看了眼,問道,“李公,以你之見,此事我軍該如何處理?”
李秉彝一如平常,胡服、短劍,輕輕捻了捻手指,說道:“此事我軍該如何為之的關鍵,不在我軍,而在察罕與海東。”
“此話怎講?”
“臣有一言敢問主公。之前,燕王也曾寫來多封求援書信,主公為何置之不理?是否為了等察罕與海東分出勝負,待局勢明朗之後,然後才好做出決定?”
鄧舍寫求援信與田豐這件事兒,他麾下諸人皆知。不過田豐卻從沒就此事與他們商議過,直接便自己做出的決定。故此,李秉彝有此一問。田豐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猜測,說道:“察罕與燕王勢大,我軍力孤,本王不得不如此。”
李秉彝明白了田豐的心意,說道:“臣請為主公以古喻今。彼三國之時,劉備入江東,周瑜勸孫權殺之,而孫權終不殺之。原因何在?因為北有曹操。今日之山東,即三國也。主公可謂劉備。”
“先生想說甚麼?”
“臣斗膽,妄猜主公心意。‘主公欲降,又怕察罕失信。’此是為主公之疑慮,也是主公為何召集臣等商議的原因。請問主公,臣猜的對麼?”有什麼樣的主上,就有什麼樣的臣子。田豐為人,行事非常的有決斷,甚少有所顧忌。李秉彝的性格與他相仿,當著群臣的面,直言相詢田豐是否想要投降。田豐默然不語。
“如此,主公還有什麼可疑慮的呢?孫權不殺劉備,則察罕也必不會殺主公。”
他兩人一唱一和,就把投降的調子定下來了。堂上諸人竊竊私語。崔世英是田豐的心腹愛將,向來唯田豐馬首是瞻,降也好,不降也好,對他來講,只要是田豐做出的決定,便去遵從就是了,沒有質疑的意思。但是,別的人不同。楊誠與餘寶有疑問。
楊誠跨步出班,問道:“王爺,既然之前你因為察罕與燕王未曾分出勝負,所以猶豫不決。為何現在卻忽然因察罕的一封招降書,便遽然決定降與韃子呢?”
李秉彝代替田豐回答,說道:“便如察罕信上所言,東南失陷,則海東援軍無望。濟南城克,則趙過部覆滅只在朝夕,只需察罕一部軍馬西上,與王保保聯手,則趙過必然全軍覆滅。這樣一來,益都孤城,能守得住多久?現今山東的局勢已然明朗。燕王負,察罕勝。”
他跪拜,向田豐道:“察罕招降書所來,其實正也是臣想與主公建議的。識時務者為俊傑。轟轟烈烈固然大丈夫,然而,能屈能伸才為真丈夫。臣知主公與張士誠並不相似。士誠降,乃因其胸無大志。主公降,卻正為的日後之壯志雄圖。主公用心良苦。日久見人心。天下英雄,或會一時誤會主公,但是終究必能化誤會為欽服。昔有勾踐臥薪嚐膽,此正主公可效仿之例也。”
田豐喟然,起身,嘆息,說道:“知我者,唯李公。”投降,不得已而為之。就此定下。
隨後的兩天內,田豐召見察罕信使,信使把察罕的承諾與要求分別告之與他。承諾有兩條,保證不會削弱他的軍隊實力,同時待山東平定,可保舉他為萬戶,一如元初山東漢人世侯的舊例,許其鎮戍地方。而要求只有一條,令其即日南下,與王保保會合,聯手合力,殲滅趙過所部。
田豐接受了承諾,同意了要求。接到招降書的第三天,整頓三軍,第四天,前鋒出城。然而,便在他即將打算親帶主力隨之南下之時,第五天下午,有一個訊息從東南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