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把隨軍所帶的輜重糧草全用在打泰安上。而且去年陝西、河北、河南各地又遭了蝗災、水害。說實話,他的後備儲糧其實也不算太多。長途跋涉地再運來,“以數夫而供一夫”,用好幾個民夫運糧,供應一個士卒的吃用。並且民夫還不但只是去,路上還得有一個來回,去了再回,光民夫的口糧就得數倍于軍用。太過浪費。
因此,他自然而然地便採用了“因糧於敵”之計,專門組織了搜糧隊,遠近縣城、村寨,無不抄掠。要說秋天才過,泰安、濟南城外的路上為何就有餓殍出現?糧食全被元軍搶走了。此為一個重要的原因。
哨糧的不止有元軍。
泰山腳下高延世部、華不注山下趙過部,他們也一樣的如此行為。益都日夜備戰,為可能即將到來的元軍,實在沒有過多的餘力,無法做到日日運糧不絕。不足的地方,也只有趙過與高延世自己想辦法解決。
提起戰爭,都說“兵災”。對老百姓而言,又怎不是“災”呢?只是大軍過境,就已經害過蝗蟲。更別說兩軍鏖戰,勢成拉鋸。當年脫脫攻徐州,已經過去好幾年了。至今,徐州城中幾無人煙。
察罕三次手書,急遞王保保,問何時能夠破城。王保保起先保證,三日內。第二次保證,五日內。第三次保證,十日內。接連三次,反覆易詞。察罕不怒反笑,對左右道:“濟南城池,竟然堅固如斯麼?”
察罕漢姓為李,故此又有叫他李察罕的,字廷瑞。本為探馬赤軍戶。其曾祖擴闊臺,隨元軍定河南。祖乃蠻臺,父阿魯溫,遂家河南為穎州沈丘人。
他幼篤學,好學不倦,曾應進士舉,有時名。在當地很有名氣。身長七尺,修眉覆目。左邊臉頰有三根白毫,怒則豎立。一發怒,那三根白毫毛便會根根豎起。此之謂“人有異貌”。慨然有當世之志。
也正好天下大亂,正英雄用武之時。至正十一年,紅巾起。元廷徵兵與戰,皆無功。察罕見此,便在次年徵數百人起兵,並與信陽李思齊合軍一處。首戰克復羅山,繼而轉戰向北。十五年,定河北。十六年,入關中,大敗李喜喜等紅巾北伐部隊。再定陝西。十八年,克汴梁,又定河南。
自他起兵到現在,六年的時間,轉戰南北,攻無不克。小明王與劉福通的宋政權,最盛時宣赫百萬眾,三路北伐,鋒芒之銳,天下震動。卻是差不多被他一人之力所給撲滅的。
要沒此人,以宋政權當初的聲勢而論,說不準也許就已經攻克大都了。而早在至正十五年,察罕初出茅廬,才定河北之時,便也曾獲得有一個外號,人稱“長槍侍郎”。——當時元廷奇其功,除他為中書刑部侍郎。
亦由此可見,其人之名,實早已傳遍南北。元廷內外,無不視之為護國的長城。紅巾上下,則無不以之為心腹之仇敵。
他年約三四十歲,此時在帥營帳裡,內穿鎧甲,外披錦袍,坐在胡床之上。身前兩側皆其麾下的謀臣、勇將。王保保攻濟南不破,他並不見責。畢竟,就連他本人也是圍攻泰安已近兩旬。雖然說,泰安與濟南又有不同。泰安城小而堅,城池小,受力面就少,陳猱頭就能從容分配兵力。察罕軍馬雖多,到底難以一次性地全部押上。
他握著一柄玉如意,輕輕敲打著胡床,若有所思,良久,問道:“泰山腳下,胡安之部,情形如何了?”胡安之屢攻高延世不勝,察罕前後數次與之援軍。截至現在為止,已經從一千騎兵,增加到了三千步騎。
有一將回話言道:“胡安之部雖日夜猛攻不輟,奈何紅賊倚仗堅營、泰山之險,並有新奇火器的助陣。高延世又頗勇武,每戰,必擐甲執兵,身先士卒。李子繁則穩守大營,為之接應。此兩人配合的不錯。且間或又頗有奇謀詭計,或用火燒,或用地道陷阱。委實應之不暇。故此,我軍一直難以攻破。”
說話此人,綠睛虯髯,右邊臉上有道傷疤,從眼角直拉到嘴邊,模樣恐怖,甚是嚇人。正是貊高,乃察罕麾下有名的虎將,位在多數將校之右。攻打汴梁一戰,率勇士先登,功勞極大。胡安之即為他的部曲。
“少少兩千人。胡安之用三千步騎,還打不下?”
貊高列舉的那些理由,察罕好似未聞,抬起眼,略略瞧了瞧他,淡淡地如此說道。說話的聲音語調都很平和,不知其喜怒。貊高額頭出汗,十月初冬,竟如處夏日。他拜倒在地,重重地叩頭,道:“末將無能,實在該死!”
“起來罷!”
察罕半臥胡床,風入帳內,頗有冷意。跪侍邊側的兩個侍女,乖巧伶俐,捧出來一卷毯子,輕手輕腳地搭在他的腿上。察罕對她兩人笑了笑,閉目沉思。又良久,徐徐睜開雙眼,轉問另一人,道:“孫先生,軍中存糧還有多少?夠支軍卒食用幾日?”
“孫先生”,孫翥。是察罕的一個謀臣,與隨在王保保身邊的趙恆,同為謀主一級的人物。他回答道:“不足一月。”
察罕微微點頭,不再多問。重又瞑目深思。帳中十幾個萬戶以上的驍將,鴉雀無聲。沒有一人敢亂動說話。北風捲動帳幕,啪啪地響動。有時掀起,露出條縫隙,冬日的陽光透射進來,拉出他們長長的影子。時不時可以聞聽見帳外士卒們行走的腳步聲,整整齊齊,分毫不亂。
過了好半晌,察罕忽然問道:“海東的援軍快到了吧?”
“掐算時日,也差不多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