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振衣而起,吩咐召集諸將,傳下將令:“將令:命,趙過率萬人主力即日出城,日夜兼程,直撲南高麗王京。命,文華國率兩萬後續,明日出城,亦晝伏夜行,以為趙過部的後援。命,劉楊率海軍主力船隻兩百艘,水卒兩千人,兩日後,揚帆西上,待趙過軍圍王京,即襲奪江華島,控制西線海路。”
涼風習習,吹入堂內。諸將凜然,凡點到名的,皆慷慨應諾,大步而去。日頭漸漸升高,陽光曬下來,添些許暖意。院中花圃,早春的鮮花綻放耀眼,一縷芳香,繚繞滿室。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
當日下午,海東全境封鎖,禁人出入。入夜,趙過部偃旗息鼓,不打旗號,悄沒聲息地離了大營,夜行百里,不兩日,出了海東邊境,繞過南高麗城池,晝伏夜行,沿河水,走山道,一路向南。
高麗北寒而南暖,越往南,越暖和。平壤向南,哪怕在冬季寒冷時候,氣溫也多在零度以上。且雨水充沛。趙過部的行軍路線,又挨近沿海。故此,雖然才二月底,沿路山嶺,莫不林木密集,鬱鬱蔥蔥。
他們得了樹木的掩護,各部又化整為零,行進的頗為順暢。
步卒先鋒官楊萬虎,他所部又有一個十人隊,為前部哨馬。十人隊的隊長,不是別人,正是方米罕。他在遼東一戰中,立了功勞,升為百戶,前不久,因部曲失職,連帶受貶,又降為了九夫長。所謂知恥而後勇,此次,前部哨探的任務,即為他主動請纓得來,為的是將功贖罪。
這一日,他們潛行過了自入南高麗境內後,遇到的第二座城池,——遂安府。
在此之前,他們是一路南下,由此開始,要轉而向東,順著禮成江,走江之東岸的沿路山地。前邊再過了新溪、金川等幾座城,就逼近京畿,接近王京了。走到這兒為止,十停地裡,已經走了兩停。
方米罕摸上山路,登到高處,四下眺望。
遂安府就在西側數十里外,東邊數十里,也有一座城池,如果沒錯的話,應該就是谷山府。兩座城池中間,山巒連綿。北有彥真山,南有九華山,腳底下的這座,叫做道周山。山勢不算險峻,然而高度不低。他們昨夜上的山,整整走了半夜,才找著適合大軍行走的下山道路。
山中住了有幾戶樵民,兩個時辰前,剛被他的弟兄們處理掉。
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先機警地握住了腰畔的長刀,然後方才回頭,見是瘦猴兒。他任百戶之前,瘦猴兒就追隨在他的手下了,先後經歷了東牟山血戰、遼東之戰,也是個老行伍了,兩人一向配合默契。
他低聲問道:“標記做好了麼?”
“做好了。何處路險、何處路窄,山體有沒有滑坡,哪裡的林木多,何處有水,都已標記的清清楚楚。”前鋒除了偵察敵情的職責,也有探路、開山的任務。這些做下來的標記,使用密語,給後邊的楊萬虎等人看的。
“過了這座山,往前到九華山的路上,有一截平原。路上須得小心,不可暴露了行蹤。”方米罕仰頭望望天色,“天快亮了,就在山上休息一天。待天一黑,繼續行軍!”
山上林木間,有很多的野花。
碧綠的蔓藤纏繞樹上,朵朵的花兒點綴地上的草叢。山花爛漫,它們與人工種植、供人觀賞的家花不同,帶著野外的清香。眾人尋處隱秘的所在,佈置下崗哨,其它的人紛紛解下兵器,和衣睡倒。
他們佩戴的兵器各不相同,橫七豎八地長刀、短劍,散置花叢。柔的花、硬的刀,紅的映山紅、刀上紅豔豔的血痕,便在黎明到來之前的夜色中,伴隨著他們疲累的鼾聲,竟然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和諧。
“昨夜夢迴處,花香滿征衣。”
平壤城中,一日一次的戰時例會上,洪繼勳輕搖摺扇,吟誦出了這樣的一句詩歌。前線打仗,不耽誤後方的各項民事行政。高麗的杜鵑花很有名氣,正逢花期,雙城等地給鄧舍送來了不少名種。羅官奴甚是喜愛,將之擺放的到處都是,即便連議事大堂之中也不例外,放上了好幾盆。
“這杜鵑花,高麗名之為金達萊。宋人楊萬里有詩云:日日錦江呈錦樣,清溪倒映映山紅。映山紅,亦為杜鵑之別名。主公請看,這一盆名種,花苞多,絢爛處,漫山如火。‘映山紅’三個字,當之無愧。”
人逢喜事精神爽。
東線捷報連連,西線主力潛行順利,洪繼勳心情不錯,他合上扇子,倒提了扇柄,指點堂上杜鵑。他從小耳聞目濡,對各種杜鵑爛熟於心,典故隨手引來,評點恰到好處。姚好古撫掌稱讚,鄧舍微笑傾聽。
他意猶未盡,道:“借主公寶劍一用。”
嘡啷一聲,鄧舍抽劍出鞘,遞給他手。他接了過來,用劍尖挑起一瓣杜鵑,說道:“主公請看。”鄧舍湊過去,抬眼觀看,只見一抹亮眼的紅色,倒映清澈的劍刃之上,劍柄的寶石與之相映成輝。
這景象,恰合了他適才所引“日日錦江呈錦樣,清溪倒映映山紅”一句的詩意。引來滿堂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