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鶴年爬起來,由下而上,一雙黑豆眼,打量了鄧舍幾眼。他皺了眉頭,憂心忡忡,道:“卑職大膽,觀看將軍氣色,頗是蒼白,精神似乎有些不振。這都兩天了,……將軍,要不要換個大夫看看?”
“不關大夫的事兒,是我昨夜不曾睡好。”鄧舍吩咐親兵看茶,伸手讓座,“你腿上有傷,不必多禮,坐吧。”
“是。”
吳鶴年瘸著腿坐下;鄧舍關心地問道:“腿上傷勢如何?”
“一點兒小傷,何勞將軍相問?”吳鶴年毫不在意,一副豪邁的姿態。他一邊兒回答,一邊兒自然地動了下傷腿,像是碰到痛處,呲牙咧嘴。
看起來傷勢挺重。鄧舍問道:“大夫怎麼說的?”
“卑職年輕體壯,火氣足,將養個十天數日的,又一條活蹦亂跳的好漢!”吳鶴年年過四旬,口口聲聲年輕體壯、火氣足,鄧舍不由一笑,說道:“如此就好。”問他,“傷你的人,死了活的?”
“傷卑職的錢士德,被楊將軍殺了;另有個百夫長,現關在牢中。”
“噢?今日午時,就要處斬亂黨,那百夫長也會在其中,你若無事,不妨也去,可以親自觀斬。”
吳鶴年感激涕零,艱難站起來,趴到地上,磕了幾個響頭:“謝大將軍為卑職報仇!話說回來,為大將軍負傷,別說一條腿;腦袋掉了,卑職也是歡喜的。”
“快起來,快起來。”
兩個親兵上前,扶了吳鶴年坐回位子。吳鶴年忽然呲地笑了聲,道:“內亂當夜,楊將軍、河將軍先後趕到。不瞞將軍說,虧得楊將軍勇猛無敵,看見那百夫長要傷末將,先砍了他一刀,使其沒了準頭;不然的話,這傷勢再往上一寸,卑職,可就也要與河將軍一樣了。”
與河光秀一樣,不成閹人了麼?他用玩笑的口吻說出,效果大大強過忠言表功,鄧舍聽了,大笑之餘,不免撫慰:“昨日陳將軍便說了,誇你忠心耿耿。很好,我看在眼裡,記在心中。……來人,上飯菜,來壺酒,我敬吳總管幾杯。”
鄧舍有毒傷,不可飲酒;吳鶴年惶恐不已,連道“不敢當”,痛痛快快滿飲幾杯,皆大歡喜。
基業草創不久,雙城地面也並不富庶,平時吃飯、穿衣,鄧舍很簡樸,依舊保持著軍中的作風。因為今天請吳鶴年吃飯,除了一碟鹹菜、一碟饅頭,一碗米粥之外,多了一盤赫赫有名的高麗泡菜。
在高麗,大米是其最重要的穀物,往年遼東饑荒,元廷曾多次調高麗米賑災。其產地以南部朝鮮為主,其次為北界,即雙城附近的沿海地帶。其大米產量雖多,高麗的平民百姓之流,即便有錢,平時卻也不可以盡情吃用,因為,純粹的白米飯,也就是大米飯,只有高麗王族可吃。
小康之家,吃的多為雜谷飯,即大米、雜糧摻和在一起做飯的統稱。從這個角度來講,鄧舍早飯的大米粥,已經稱得上奢侈了。
吳鶴年吃的津津有味,一口氣幹掉三四個饅頭,對端上來的高麗泡菜讚不絕口,說道:“卑職在家中用飯,每日不可無此物,價廉物美,爽口下飯。要說起來,高麗人做的最用價值的東西,也就此物了。”
鄧舍笑了笑,沒有說話。他胃口不佳,稍吃了些,便放下筷子。吳鶴年眼快,忙不迭嚥下口中饅頭,端起粥來,刺刺溜溜地喝了個一乾二淨,抹了抹嘴,打個飽嗝:“飽了,飽了。多謝將軍,卑職很久沒吃的這般痛快了。”
“若是喜歡,我府上泡菜還有,待走時,帶回去罷。”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吳鶴年文縐縐掉了個書袋,他與往日的表現截然不同,不似昔日的拘謹,放鬆了許多。不過,鄧舍對此並不反感,在高處久了,難免高處不勝寒,拘謹的見得太多,換個風格別有一番風味。
他抬頭看看堂外,日頭漸漸升高,給這陰霾的清晨,增添了些許光澤。吳鶴年瞧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問道:“卑職冒昧,將軍可有心事?”
鄧舍當然有心事,他下意識地答道:“快要午時了。”才清晨,距離中午還早,何出此言?吳鶴年一愣,鄧舍反應過來,改了口,道,“我昨夜派人送給你的文書,你看過了麼?”
戲肉來了。吳鶴年暫且放下疑惑,暗中打起精神,說道:“看過了。”
“有不妥的地方麼?”
“將軍言辭懇切,情深愛民之心,溢於言表。縱然鐵石之人,也會因此感動,卑職不才,以為沒覺得有修改的必要。”
“那是府中吏員潤色的好。”鄧舍一笑,化去吳鶴年的馬屁,問道,“招徠人才、改革弊政,這兩塊兒,你有何想法?今日約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見解,你治理地方多時,定有心得,儘管講來。”
“是。將軍英明天縱,卑職竊以為,此次清洗,正當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