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問道:“明日突圍,胡將軍有何打算?”
“小人正為此而來,胡將軍、柳將軍及小人等人部,皆在左翼,與將軍部相隔了毛帥主力等部。明日突圍,該怎麼辦,胡將軍命小人來,謹聽將軍命下。”
毛居敬突圍後,假設成功,他肯定跟著去救遼陽的。納哈出二十萬大軍圍城,毛居敬部滿打滿算,四五萬人,無異以卵擊石,胡忠這會兒派人來問,顯然不願隨毛居敬送死。
可,不願又能怎樣?鄧舍總不能因此,與毛居敬翻臉,劫法場?搶了胡忠、柳大清過來?說實話,就算毛居敬願意,鄧舍也要犯點躊躇,兩萬人,皆是綠林悍匪出身,不與良家少年相似,目前為了活命,他們放低身段地投過來,以後呢?
鄧捨出身上馬賊,對這些悍匪強盜的脾性瞭如指掌,兇殘狡詐、不講信義,*慣了的人,要想真的降伏他們,在他們各級軍官俱全,大小頭目都有的情況下,編入軍中、以嚴肅的軍紀約束,太難。關鐸這樣的人物,關鐸這樣的手腕,也僅能仗勢壓制,不能徹底收服。
更何況他鄧舍?威望不及關鐸,官職不及關鐸,勢力不及關鐸,軍馬人數不及關鐸。當初城中約盟,支援胡忠、柳大清人馬、軍器,鄧舍為的只是給自己留條後路,徐以遠圖。
他問道:“打蓋州前,掠的百姓還好用麼?”
支援給胡忠的軍馬中,自然有人與鄧舍通訊不絕,鄧舍不說十分了解,最起碼七八成熟知。經過幾次攻城戰,陣亡的不多,還有幾千人,但都被胡忠、柳大清排除在核心之外,純粹當作炮灰利用。
那軍官回答:“將軍的部屬個個驍勇善戰,屢次攻城,胡、柳兩位將軍得其助力甚多,……真真強將手下無弱兵,雙城軍馬,不愧精悍的評語。”
“那就好,那就好。”
鄧舍側身而坐,手指輕輕敲擊案几。雙城生變、蓋州未下,這個關頭絕不能再開戰釁,……放胡忠、柳大清去打遼陽,……待我攻下蓋州,它那邊遼陽估計仍難分勝負,……到時候,我看雙城局勢如何,如果平亂勝利,再看遼陽戰況,說不得,也可以提軍往遼陽去,沒準兒有機會分一點湯喝。……而那時,胡、柳在彼,也許?
他並不確定事態會否按照他的推斷髮展,因為他推斷的顯然是最好的結果。但這個險值得一冒。
鄧舍下了決心,道:“海州巡檢司的左李叛軍,人不過萬人,城不過小城,沒了蓋州高家奴的後側呼應,絕對難擋毛帥的鋒銳。毛帥突圍成功,幾乎板上釘釘。請你回去轉告胡、柳兩位將軍,儘管放心大膽地隨軍突圍。”
那軍官有點猶豫,道:“將軍,實不相瞞,胡將軍想的與將軍一樣,只是柳將軍?”
“嗯?”鄧舍頓時來了興趣,這話太出意料了,柳大清不願意正常,倒是胡忠,怎麼居然願意回救遼陽?太奇怪了,他道,“這麼說,柳將軍另有想法?”
“正是。”那軍官說的很委婉,“將軍或許不瞭解毛帥的為人,他是關平章的嫡系,突圍之後必定回援遼陽。遼陽韃子人多勢眾,咱要能獲勝也就罷了,萬一落敗,柳將軍生怕,被毛帥當了馬前卒。”
鄧舍不置可否:“胡將軍怎麼看?”甘入虎穴、甘冒死路,只有兩種可能:其一,忠心耿耿;其二,寧信關鐸,不信鄧舍。這兩個可能性,怎麼看,都怎麼不對。
“胡將軍認為,毛帥定能突圍成功,救援遼陽;而遼陽的韃子雖號稱百萬,有個十幾萬就了不得了。其中多數還為瀋陽周邊韃子部落的部民,戰鬥力不高,有我五萬精銳回戈一擊,獲勝的可能性極大。只要獲勝,就是功臣;對將軍而言,那個時候,我部的作用才是發揮到最大。”
聽起來,完全在為鄧舍考慮。鄧舍信他才見了鬼,那軍官道:“胡將軍有密信一封,呈給將軍。”
鄧舍這才明白了,胡、柳二人,各有親信,來的這個軍官顯然是胡忠的親信。與其說,胡忠派他來請鄧舍的命令,不如說,胡忠派他來借鄧舍的口,反駁柳大清的意見。
鄧舍樂於受這樣的利用,接過密信,開啟略略一看,沒別的意思,就和那軍官說的一樣,解釋了下為何願意回救遼陽的原因,大約怕鄧舍誤會,信末再三表達忠心。
鄧舍拈著信紙,大笑道:“胡將軍真義士也,眼光獨到,好,好。”心中疑雲重重,面上不露聲色,管他胡忠打的什麼算盤,剛好順水推舟,道,“話說回來,胡將軍所見,深得我心。”明確表示支援胡忠。
那軍官沒別的話說,聊了幾句當前軍情,談及蓋州元軍,他說:“要非左李那狗日的叛變,蓋州城早被我軍拿下了。高家奴的韃子軍,要論偷搶拐騙一個比一個精通,行軍打仗個個孬種。”
元軍官軍的戰力,除了少數,大多數的確非常低下,“驕橫跋扈、軍紀敗壞”八個字,是非常貼切的評語。
時人有這樣評論的:“將家之子,累世承襲;驕奢淫佚,自奉而已。至於軍事,略之不講。但以飛觴為飛炮,酒令為軍令,肉陣為軍陣,謳歌為凱歌,兵政於是不修也久矣。”至於其他,軍數多缺,戍所廢棄等等,自是不需多講。
昔日縱橫南北,滅四十國的蒙古鐵騎,早不復當年之勇,成了朽木腐物,故此,紅巾一起,天下大亂。花山賊三十六人、上馬賊數百人,就可以視百萬元軍如無物,馳騁江淮兩河,何等的英雄豪氣。
更如今,就說眼前這個軍官,出身草芥,掌軍不足萬人,太平時代受人魚肉的角色,今日言下也對元軍大不以為然,鄙夷昔日的上帝之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