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驚訝過後,鄧舍有些疑惑。錢士德作亂、李夫人下毒,表面看很明白了,他兩人肯定是勾結在一起的;問題是,這兩個人,風牛馬不相及,怎麼勾結在一起的?再進一步推理,還有個問題:李夫人明為安養,實如禁錮,她又哪兒來的本事下毒?
錢士德當夜戰死,黃驢哥沒死。陳虎親自審訊,得出了來龍去脈。他向鄧舍細細說來。
原來,早在錢士德來雙城前,黃驢哥就透過種種的途徑,勾連上了李夫人。黃驢哥不忿輕視,李夫人心懷夫仇,兩個人一拍即合;互相許為同盟,李夫人就此做了黃驢哥的內線。
說到此處,鄧舍想起來,慶千興圍城前夕,他似乎有兩天晚上,都見到府外後牆有人影扇動。當時以為眼花,如今看來,想來就是黃驢哥的人在與李夫人聯絡了。
他哎呀一聲,道:“原來如此。”
若是沒有錢士德,他兩人沒權沒勢沒靠山,憑黃驢哥的光桿司令,估計也難做出什麼事兒來。錢士德引軍千人,他一到,黃驢哥立刻投向了他。
昨夜生亂,他們的原定計劃,為李夫人下毒,毒死鄧舍,瓦解府中親兵的鬥志;接著取鄧舍人頭,再瓦解城中駐軍的鬥志。群龍無首之下,迎李夫人出來,登高一呼。
李家本為雙城顯宦,李成桂的父親李子春做過蒙元雙城總管府的千戶,並且曾受高麗王之命,扶綏當地、招攬流民。城中居民許多都是他那時招徠而至的,李成桂雖死,李子春卻還好好地活在高麗王京,住在高麗王親賜的宅子裡。也就是說,李家家主尚在,威望猶存。
加上城中高麗大戶,屠城時殺了不少,留下的也有,他們沒了過去的地位,沒了過去的威權,不排除有心存怨望的。錢士德、黃驢哥推測,只要李夫人一出來,不敢說一呼百應,至少得雙城土著相助,沒一點兒問題。
城中囤有軍械,稍一武裝,就是一支軍隊。
城外的駐軍,其中一半降軍,不會沒有心存異志的。鄧舍一死,最好的可能,他們不戰自亂;若亂,留雙城給李夫人,整編降軍,救援遼陽。即便不亂,也沒關係,大可趁其六神無主的機會,開啟城門,用武裝起來的高麗土著,突圍出去,不怕沒有活路。
這計劃看似大膽莽撞,真要成功的話?鄧舍駭出一身冷汗。
陳虎道:“將軍府中用的廚子,有一個原本李成桂府上的。姓李的賤人,便是透過他,給將軍下的毒。”
說完了,他後退一步,雙手一拱,身上盔甲摩擦嚯嚯。他殺氣騰騰地道:“廚子、姓李的賤人、黃驢哥、姚好古等,凡涉亂人等,末將皆已捆在將軍府外,只待將軍一聲令下,或剮或剜,必叫其後悔怎的做了人!”
“姚好古?”
洪繼勳道:“小可訊問過他,要說作亂,沒他的事兒。不過姓姚的算條漢子,沒有討饒求生,他有一句話送給將軍。將軍想不想聽?”
“甚麼話?”
“他說:錢士德有勇無謀,此事若有他籌劃,將軍必死無疑。”
這話不錯,細節決定成敗。錢士德的謀劃,可謂成功了一半;如果他給烏頭與李夫人的時候,交代幾句用法;又或者如果他事前調查好羅國器、洪繼勳的動向,叫鄧舍中毒時身邊無人,鄧舍的這條命早交代了。
陳虎、楊萬虎、畢千牛勃然大怒,三人同聲喝道:“階下死囚,敢如此無禮!請命將軍,末將願親自動手,宰了這不怕死的。”
鄧舍默然無語,姚好古很有才,性格也非常對鄧舍的脾氣,只可惜,他卻是關鐸的嫡系。不殺,養虎為患;殺了,於心不忍。他猶豫了片刻,問道:“然則,他為何不參與籌劃?”
“他說:殺將軍易,可死將軍救不得遼陽;欲救遼陽,非將軍活。”
看得清雙城派系糾錯,鄧舍死,必自亂,無力救遼陽;分得清事體輕重,多次受鄧舍避而不見的冷淡,猶能以大局為重;不逞一時之氣,而對關鐸忠心耿耿。
“他還說:死一個姚好古,死不足惜;但求將軍莫忘了你的祖宗出身,要分清孰重孰輕,盼將軍能捐棄前嫌,以大義為重,同心並力,救援遼陽。”
鄧舍的祖宗出身是甚麼?甚麼是孰重孰輕?甚麼是大義為重?姚好古這話,顯在提醒鄧舍:“不要忘了,你是個漢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只顧了與遼陽內鬥,結果只便宜了韃子胡虜。”
畢千牛啐了口,道:“死到臨頭,巧言惑眾!”
鄧舍不這樣認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姚好古自知必死,他不會講空話、假話,這番話,絕對是他的肺腑心聲。
接觸姚好古以來,他給鄧舍的印象,有些圓滑,有些玩世不恭,毫沒有洪繼勳這等讀書人的孤傲清高,反倒很有點市井間地痞的流氣。如今看來,那只是他的表面,這句話才是他的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