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洪繼勳後,鄧舍疲憊卻無法入眠。
他敏銳地意識到,雙城出現了大問題。先有女真人叛亂,或許可以解釋為偶然;但緊接著又有錢士德與李夫人在帥府之內,公然投毒,令得鄧舍險些喪命,這就不得不引起人的重視。
聯絡過往,永平起兵至今,將近一年的時間,八百人而至十萬,從無立錐而到佔據數十城池,真可謂其興也勃焉。擴張過快,除了好的方面,帶來的後果也有壞的方面。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比如求生,可以放下彼此內部的矛盾,團結一致對外。如今雙城儼然遼東一大勢力,求生不再重要,權勢成為焦點,內部矛盾轉而升級為了主要矛盾。
同時,外部的關鐸、納哈出,也紛紛染指進來,扶植各自的代理人,覬覦雙城這塊肥肉。
在這內外矛盾的交錯、推動之下,可以說,雙城之變,它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它今天不發生,它明天也會發生,不把根子的問題解決,它早早晚晚還會再次發生。
鄧舍想起了一個比喻:譬如黃河之水,初發源時,清澈見底;隨著水勢的增大,綿延千里,泥沙俱下,變得黃濁不堪。要想恢復清明,唯有一策:大浪淘沙、去蕪存菁。
這也正是洪繼勳的想法。
“內部的問題不徹底解決,將軍就好比在火山口上坐著,類似的事件隨時會再度爆發。”
要保持一支軍隊的戰鬥力或許很容易;要保持一個政權的純潔性,很難。洪繼勳的矛頭,直指地方衙門各級官員。他列出了個清單,高麗地面的漢人到底太少,雖有鄧舍數次從軍中抽調軍官補入地方,然而地方官員中漢人與高麗人、渤海人的比例,差不多仍然只有一比五。
“漢人居官者,多徒有高位;畢竟言語不通,人情風俗不熟。各地的高麗大戶,他們世代生長於此,勢力盤根糾結;政令雖出自將軍總管府中,落實與實行的過程裡,往往受有阻力。……欲清澈水源,這些人,非除去不可。”
除去不代表殺掉,移民就可以了。
充實漢人進來,移民土著出去。換一個新的環境,換一個陌生的環境;沒有了過去的人脈、沒有了威望名聲,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便是隻虎,也只有老老實實地趴著。
“這是第一步。”
地方大戶往往與地方官員有勾結,互相以為倚仗。官員有著大戶沒有的權力,大戶有著官員沒有的地方人脈。遷移走了大戶,使得官員缺少聲援,就可以動手整頓衙門。
“整頓衙門並非完全用漢人頂替高麗人,一來漢人太少;二來只有高麗人,才熟悉高麗人,基層辦事的,非高麗人不可。”
“先生之意?”
“裁汰部分不夠忠誠的高麗人,將其餘有用吸納加入為漢籍。加入後,就視其為漢人,與漢人有相同的待遇。這樣,既可為我所用,又能分化麗人土著,實在一舉兩得。”
鄧舍皺了眉頭,移民、裁汰,這兩步看起來容易;幾十個城池,做起來麻煩,沒有一兩個月難見成效。他把視線轉向掛在牆壁上的地圖,沿著雙城向西,迤邐穿過山地、江河,遼陽、瀋陽的位置劃了一個鮮紅的叉。
正值遼東龍爭虎鬥,難遇的良機;不參與其中的話,太過可惜。待關鐸、納哈出勝敗一定,可就再沒有插手的機會。外有良機,內有憂患,何去何從?該如何選擇?
鄧舍看向洪繼勳,洪繼勳一襲白衣。高麗人與女真人一樣,尚白;他成長雙城日久,在這方面受有影響。他開啟摺扇,啪的聲,又合將上去,靜靜等待鄧舍開口。
女真叛亂、張歹兒來信;洪繼勳擅自調軍、吳鶴年私下講了許多他的壞話。移民不要緊,裁汰官員的權力太大,誰也看的出來,這顯然是一個安插親信、排除異己的大好機會。
北風入窗,冰寒徹骨。
鄧舍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展顏一笑,道:“既如此,便如先生說。先生也知道,過了這村、沒有這店,遼東方面我不能丟下;內事由先生,外事由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