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千牛背轉身,一吐舌頭,這笑話講的,看似不合時宜了。人陳虎才捱了打,自己這邊兒就哄得將軍開懷大笑,人家怎不詢問?鄧舍倒是不以為意,他與文、陳多少年的感情了,彼此之心、彼此皆知,當下將畢千牛講的笑話一一講出,引得陳虎也是展顏一笑:“文二哥哥,憨直歸憨直,也自有憨直人的心眼兒。”
閒談幾句,趁著外人未到,陳虎正色,把話題引入正題,說道:“平壤趙過不日即可到來。對蓋州一戰,將軍可有定算?”
鄧舍不答,先問:“軍中輿論如何?”
陳虎一聽就知鄧舍問的什麼,直言道:“末將這頓打,沒白挨。自昨夜至今,末將遣派親兵,混入各營,三軍上下,盡有怨言。小潘血書上的言語,已經傳入許人、李靖營中。老關這次失算,人心全系我軍。蓋州只要打下,將軍就不用擔憂。”
還是那句話:義兵者王,兵義者勝。人就是這麼奇怪,即便窮兇極惡的壞人,也時刻不忘以道德粉飾行為。名分和道義雖然很虛,看不見、摸不著,卻往往比真刀實槍更要具有殺傷力。
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篡漢者曹丕;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篡魏者司馬炎。以他兩人的權勢,稱帝輕而易舉,為何不做?陳群等勸曹操稱帝,曹操說:“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甘做周文王,不做周武王,又為什麼?孫權曾上書稱臣,也勸曹操稱帝,曹操說:“是兒欲據吾著爐火上邪?”從這句話中,可以約略見著一點根底,非不欲也,時不到也。
只有佔據了名分、大義的制高點,師出有名,才能氣勢如虹、無往不利。這也是為什麼古往今來,凡有戰事,必有檄文。檄文的作用,抬高自己,貶抑對方,叫天下人都知道,這個人有罪、該死。千夫所指,陳琳的檄文治了曹操頭風;駱賓王的檄文令武則天拍案色變。這是文字的力量麼?這是道義的力量。
三軍齊心,如此,可談戰事。鄧舍吩咐展開地圖,他思忖已久,胸中早有決算,卻不先說,問陳虎意見,道:“昨日蓋州探馬從來的情報,陳叔知道了麼?”
陳虎點頭,道:“探馬言道,遼左三州,蓋州內有高家奴三萬軍馬,外有倭人、叛軍近兩萬,中間圍裹毛居敬數萬人。毛居敬現在的處境,就像是蚌中之珠,紮營曠野、無險可依,擊叛軍、則高家奴襲其後;擊蓋州、則叛軍、倭人襲其後。
“故此之下,他左右兩難,雖有心孤注一擲,冒死突圍、往援遼陽,又怕損兵折將,萬一不小心,再被納哈出設個伏軍,挨個圍城打援,全軍覆滅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自左李等部叛亂,兩邊雖日有交鋒,但戰事都不大,可以說,兩邊的實力都還沒受到太大的損失。”
“陳叔的意見?”
“我軍若貿然加入,平定叛軍、攻克蓋州簡單,然而毛居敬的數萬軍馬卻難以處置。將軍需得防備,別叫他到時仗勢欺人,強迫咱一同回軍往赴遼陽。”
陳虎說的,正對了鄧舍心思。洪繼勳說,上策莫過於坐山觀虎鬥,道理人人皆知,怎麼個觀法,就犯了躊躇。要知道,趙過的平壤軍隊一到,萬事俱備,你卻遲遲不肯發軍,是何道理?
不用想,鄭三寶、方補真等人必然大鬧,一鬧起來,不好解釋。眼下得的輿論優勢,就有失去的危險。
“那陳叔以為,我軍該當如何?”
“兩個辦法。第一,不必催促趙過,他儘可緩緩行軍;第二,先易後難。”
鄧舍眼中一亮,拍案而喜,第一個辦法倒也罷了,第二個辦法誠為良策。所謂先易後難,很簡單。遼左三州,難在哪裡?蓋州;易在哪裡?金、復二州。
陳虎侃侃而談,道:“金、復二州,先為倭人佔有;如今城中倭人盡出,城防空虛。我軍中陳哲等人,又曾前去通商,知曉其城中虛實,我大軍開到,取城如探囊取物。”
更有一個好處:金、復州一下,遼左敵我的均勢也就不復存在。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倭人必定第一個著急;高家奴、毛居敬也不會毫無反應。具體的事態會發展到什麼程度,這兩隻惡虎究竟會不會因此開鬥,不好猜;可這山,絕對是坐定了的。
鄧舍撫掌大笑,瞧堂外綠樹成蔭,上午的陽光白亮亮反射石板路上的光,到了約集諸將的時辰。鄭三寶、方補真、許人、李靖、楊萬虎、河光秀等人,紛紛來到。
待的諸將齊至,鄭三寶官職最高,坐在最前邊;對面便是陳虎。兩個人誰也不理會誰,鄭三寶昂著頭,抬眼望著屋頂;陳虎寒著臉,目不斜視。
鄧舍只當沒看見,笑道:“派去蓋州的哨探,已把情況打探清楚。今召大家來,議議下一步,咱該怎麼出軍。”
坐山觀虎鬥的意思不可明言,鄧舍自有另一番說辭。三兩言講畢開場白,就請眾人各抒己見。
果不其然,眾人發言還沒夠一圈,就形成了針鋒相對的兩種意見。鄭三寶、方補真要求鄧舍給一個準信,趙過到底幾時能到?
“平壤到婆娑巡檢司,路上山川甚多,道路不好走。兩萬大軍,又押送的有糧草輜重,最快,也得七八日吧?方大人要準信兒的話,十日之內,必到。”
“十日?納哈出的軍隊已經到了遼陽城下!……”
陳虎冷冷道:“遼陽城堅,守個十天半月,沒一點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