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高屢敗於霸王,終有垓下之勝;昭烈鼠竄於南北,竟得三分之天下。正所謂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關鐸以二十萬眾,關山阻隔、遠離汴梁,孤軍無援的情況下,在蒙古人勢力強盛的塞外、遼東縱橫數年,不僅屹立不倒,並且屢獲大勝,連蒙元的龍興之地也被其一焚而空,軍威所至,元主不復北巡。論其風采,誠可謂當世人傑。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太平盛世倒也罷了,每逢亂世正是人才輩出的年代,遍數當今群雄:徐壽輝原是布販;張士誠、方國珍本為鹽梟;小明王世傳白蓮教,說的不好聽點,一個神棍;劉福通也不過鉅富而已,沒一個出身名門。
放在十年前,誰會放他們在眼中?小小草民,螞蟻也似的東西。臭蟲一般,兩指一夾,輕鬆捏死。而如今呢?無不割據一方,稱王尊帝;念孤道寡,睥睨天下。
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相比這些人,他關鐸有哪裡不如了?他飽讀詩書,知天文、曉地理,通兵法、精謀略;論到眼光、比起見識,他自認更遠勝渠輩許多,有這等雄心壯志也毫不為奇。
他遠望藍天,負手豪情。天下大亂久矣,正該有英雄奮起,烈武揚鞭,澄清宇內。還百姓一個世道清明,留萬世來傳誦秦漢光榮。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城北潘府,潘仁這樣對潘誠說道。遼南戰事將起,他雖不聰明,也看的出,這將是打破遼東僵局的開始。如果勝利,紅巾就佔據了主動;如果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他道:“遼南要是敗了,遼陽難保住。遼陽一丟,咱的廣寧府怕也孤木難支。哥哥,有什麼打算?”
“打遼南,他是主力,咱坐著看就行了。萬一敗了,也傷不了咱的筋骨,遼陽、廣寧保不住,就不保。最多退入高麗,到那時候,老關損兵折將,哼哼,可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而是西風壓倒東風了。”
“退入高麗?那小鄧?”
“他算什麼東西!有幾萬烏合之眾,就真當自己是關北王了麼?再說了,小潘美的挑撥大有作用,他不是也藉機問老關要了許多東西?老關的心性,他現在不說,早晚得給小鄧好果子吃。”
潘誠不以為意,隨手拿起案几上的銅鏡,映了映他英俊的臉,心想:“打了多少年的仗,越打越不如以前。韃子官軍無能,察罕、孛羅兩人著實厲害,老關不也是他兩人的手下敗將?待山東一平,估計他兩人就會北上,遼南真要贏不了,早早脫了這是非之地,去高麗做個高麗王,也還逍遙。”
潘仁道:“話說回來,老關老謀深算,他要沒把握,不會貿然動手。遼南一戰,說不定還真能贏。哥哥,要不要咱們再多派點軍馬?一萬來人,搶不著什麼地盤。”
“老劉一日不死,老關一日就不敢得罪咱們。”潘誠站起來,摸了摸肚皮,常年風餐露宿,他腸胃不好,飯一吃多就消化不良。
一側的侍女伶俐,忙跪倒地上,解開他的衣服,幫他輕輕揉動,潘誠愜意地嘆口氣,乾脆倒回席上,敞著懷半躺半坐。他道:“你且看著,遼南真要贏了,咱一兵不發,該給咱們的,他一樣得給。”
潘仁有不同的意見:“哥哥未免樂觀,……”他耿耿於懷,道:“老關派阿美去東牟山,明顯拿咱們立威。他這還沒過了河呢,就開始拆橋,遼南要是贏了,俺看不好說。”
潘誠皺了眉頭,尋思片刻,道:“立威沒錯,過河拆橋不見得。他做初一,就不怕咱做十五?就他那五六萬人,再善戰,沒了咱們,等著灰飛煙滅吧。老劉,他就第一個壓制不住。”
潘仁也承認,道:“哥哥說的也是,納哈出、搠思監、遼西,十幾萬的大軍,靠他自己,的確擋不住。”
“有兵就是草頭王!只要咱手頭有兵,那就是爺。”潘誠享受著侍女的服侍,一手拍打席面,一邊閉眼說道,“納哈出、搠思監,……”不知想到了哪裡,拍打席面的動作逐漸變慢,他驀然睜開眼,“你剛才說什麼?”
“俺說靠他自己,擋不住納哈出、搠思監、遼西的十幾萬大軍。”
連日來,關鐸派遣信使向東、聯絡瀋陽;忽然決定發兵遼南;調遣潘美奇襲東牟山;東牟山距離瀋陽只有二十里;瀋陽不戰而退,拱手將此戰略要地送上。
潘誠帶軍多年,他沒大志,不代表他笨,被潘仁一句話點醒,他越想越覺得不對。他喃喃道:“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哥哥?”
幾日前,他和潘美夜談,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此時浮上心頭。他當時道:“只是你我需得謹慎提防,要防他倒手將自己賣了。”
想到此處,潘誠翻身而起,那侍女措不及防,長長的指甲劃上了他的腹部。潘誠吃痛,頓時大怒,拽著她的頭髮,一腳踢開,喝令門外親兵:“拉出去,砍了!”
堂上奴婢無不戰慄,那侍女驚嚇失色,趴在地上哭叫討饒。潘誠、潘仁看也不看她一眼,兩個親兵進來,如狼似虎地拖下,稍頃,血淋淋的人頭由木盤拖著奉上,那侍女死不瞑目。
潘誠揮了揮手,輕描淡寫地道:“扔出去,餵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