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且如此,更別說軍中士卒。士卒們多連字都不識,聲母、韻母是什麼?兩眼黑,一竅不通。再則,士卒們來自五湖四海,官話發音的普及也是個問題。一套靈活、安全的密碼,可以保證軍機,作用甚大,不能知難而退,那怎麼辦?想辦法解決。
前者可以組織百夫長以上軍官秘密培訓,後者可以編訂《八音字義》之類的書來推行;鄧舍來之前,已經安排陳虎、文華國、洪繼勳開始著手實施。不過要見成果,想大規模運用的話,少說也得一兩個月後了。
給洪繼勳的信,鄧舍寫的很費勁。因為其中出了預測之外的事情:汴梁破、小明王生死不知。他一邊掐著指頭計算聲母、韻母、聲調,一邊儘量精簡文字,免得密密麻麻寫一紙的數字。直到該吃飯,還沒寫完。
不好叫方補真久等,便在廂房裡,請他入席。方補真不發飆時,還是很好相處的,談談笑笑,用完飯,他有午睡的習慣,作揖而別。
鄧舍繼續回去把信寫完。等楊萬虎來的空兒,門外親兵來報,有人送來一封請帖,展開來看,請鄧舍晚上赴宴的。語氣熱情,署名潘美。潘美此人,鄧舍知道,乃潘誠的義子。
三個平章裡,關、劉皆無兄弟,唯有潘誠兄弟三人。老大潘誠,現在廣寧;老二潘信,為廣寧翼元帥,也在廣寧;老三潘仁,為閭陽翼元帥,離廣寧不遠。留在城中的潘美,聽說現在是遼陽翼元帥府下的一個總管。
由潘美出面來宴請鄧舍,一來職位相當,二來年齡相差不大,三來潘美晚輩的身份,不致引起關鐸的不滿。即便不滿,年輕人之間的交往,他也無話可說。同時,不落了鄧舍的面子。算是一步妙棋。鄧舍拈著請柬瞅了會兒,沒料到來的這麼快,對遼陽三巨頭的微妙關係,多了點把握。
宴請,他不準備去。才來兩天,當以穩為上。
又拿起筆,寫了封委婉的拒絕信,寫道:“將軍厚意,奈何昨夜宿醉,今猶未醒。舍,奉旨千里來,韃子不退,誓不回麗。久聞將軍驍勇,捨實仰慕已久。時日且長,留待後日,君不宴舍,舍必請君。”封好了,命親兵揀選些許雙城特產,一併送去。
他這封信,大面兒上看,沒問題;細細琢磨,“奉旨千里來”一句最耐人回味。潘美能不能看的懂沒關係,潘誠能看懂就行。
潘美算起了個頭兒,整個下午,鄧舍府中熱鬧不斷。有和潘美一樣送請柬的,有親自前來拜訪的。來的請柬、人中,有關鐸的嫡系,有鄰居,有類似昔日上馬賊這樣的外系,有鄧三舊日的僚友,有鄧舍往日的朋友,甚至還有自稱鄉黨的。上到元帥、下到百戶、千戶,絡繹不絕。
送請柬的,鄧舍一概婉拒,附帶禮物送回;登門來訪的,無論職位高低,親自下階相迎。來客身份不同,目的不同,鄧舍一清二楚,但對來客數量之多沒有準備。料來是昨日入城,當天關鐸便親自宴請,引得了許多人的誤會,當他做新貴來巴結了。
這等趨炎附勢之徒,沒甚大用,客客氣氣就足夠。鄧舍著力的重點,在軍中外系、鄧三僚友以及他往日朋友的身上。他不方便主動找他們,他們來了,不能放過。
談論最多的話題,除了敘舊,免不了講講當前局勢,說說高麗風情。方補真聞訊趕來,端著茶,坐在邊兒,時不時插上兩句。賓主和睦,談笑風生。每有人告辭,鄧舍必有禮物贈送,看人不同,禮分輕重。
他帶來的高麗女子不少,給關鐸之外,留了十來個,挑客人中關係親密的,分別送出。高麗女子名聞天下,鄧舍帶來的又皆為一等一的精品,全是高麗官宦、豪族女子,放在太平年間,尋常權貴也難享受得到,自然個個心花怒放,人人眉開眼笑。有幾個鄧舍素知其秉性,如文華國一般,口味獨特的,也各有相應的好貨色奉上。
中間楊萬虎到了,鄧舍告罪,出去交代幾句,把信給他。命他去廂房找關鐸派來的輜重官兒,交接盔甲、軍械,選一個得力千夫長護送。
“送回高麗之後,軍隊還回來麼?”楊萬虎問道。
鄧舍道:“不必回了。”看了左右無人,低聲道,“告訴河光秀,遼陽城裡高麗人不少,逢上輪歇,多來城裡轉轉。”楊萬虎應道:“是。”瞧院中人來人往,他忍不住道:“將軍府裡來往人雜,要不要小人再派些兄弟過來補充扈從?”
鄧舍帶在身邊的親兵百人,無一不是精挑細選,楊萬虎麾下的流人,有幾個雞鳴狗盜的,也在其中;用來自保,已經足夠了。再說,真有危險,即便住在營中,也沒用。他一笑,道:“不用了。”
楊萬虎躬身要走,鄧舍又把他叫回,沉吟片刻,道:“近日或許會有戰事,我軍沒準兒要上戰場,你回營早做準備。”
府門外車馬喧譁,又來了一撥客人。領頭的個下萬戶,名叫胡忠,和鄧三昔日關係不錯。大老遠就嚷嚷著:“鄧小哥兒?哪兒呢?哪兒呢?好些日子沒見,想死俺們了。”
鄧舍含笑招呼,抽空拍了拍楊萬虎的手臂,道:“你去吧,記住,萬事小心。營中若有找你來往的,要客氣敷衍。”楊萬虎恭聲應是,由親兵領著,去找關鐸派來的輜重官兒不提。
鄧舍迎來送往,一番喧鬧,到暮色深沉,方才漸漸安歇。最後一個來客,是毛居敬的親兵隊長,不用說,也是請他赴宴的。毛居敬不能推辭,鄧舍爽快答應。
忙了一下午,遼陽比雙城熱,出了一身汗。鄧舍稍作沐浴,換件乾淨衣服,臨走,想起了關鐸送來的那個女子。怕毛居敬見著了問起,不好回答,又縮回了腳,轉回堂上,命親兵去帶來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