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總管右邊的人,臉色變得刷白,偷眼看鄧舍,又看一眼劉總管。鄧舍看在眼裡,卻不理會,只溫聲對劉總管道:“久聞總管令名,永平百姓,無不稱道青天。常思一見,今日總算得償所願。”
劉總管喟然嘆息:“雖有好名,落入你等賊子耳中,不免受汙。”
鄧舍不慍不怒,制止文華國等人的怒喝恐嚇,道:“你我本皆漢人,今我主公大宋小明王,徽宗後人,當為中國主。你飽讀聖人文章,華夷之辨的道理,想必十分清楚。何不就此棄暗投明,擁我正統,也不枉你一場聖人門生,做個名教信徒。”
劉總管嗤笑道:“乳臭小兒,也談華夷。可笑。你可知,用中國法,治中國事,便是華。”他放緩聲音,“大元立國宋、金未亡之先,非承宋、金而有國。若論正統,大元自成正統。”他反過來勸鄧舍,“你年紀尚輕,一時走錯,趁早回頭,猶未晚也。只要肯歸順,我上奏朝廷,定能赦你無罪。”
舉前年張士誠投降的例子,他又道:“想必你也知聞,江南張士誠千里之地、百萬之眾,猶知天命所在,一朝降我大元。今上寬容,非不以罪,反以太尉之官任之。我聽你說話,頗知詩書,何不效而從之?我朝用人之際,文武之才,必堪大用。”
鄧舍聽了,默然無語。
劉總管說的華夷之辨、正統論,有元一代,極是流行。他們認為,種族、國家這些概念,遠遠比不上文化上的認同。只要蒙元肯以中國之法治國,他們就擁護這個政權。他們認為,華夷的文化實際是相通的,華可退化成夷,夷可進化成華。
究竟是包容,還是可恨。
鄧舍不知該如何評價。他認為不能用近世中國才形成的成熟的民族、國家觀,來要求這些古人。但不管是包容、還是可恨,在面對同胞蹂躪蒙元鐵騎之下,非但不起而逐之,反投身以榮。這,就該死。
鄧舍不想再和劉總管這類人講話,第三次揮了揮手:“拉下去,留個全屍。剝光了,掛上城樓,寫非我族類四字在身上。以儆效尤。”
劉總管右邊的人,終於站立不住,軟倒地上。
鄧舍只當沒看見,一一點出官吏中留蒙古髮式、穿蒙古服裝的人,無論蒙漢,一律拖出去就地處死。完了,也不再審問其他官員,統統交給剛回城的陳虎處理。
陳虎不走,問道:“聽說俘虜韃子三千多人,大人,有何打算?”眾人面前,他一向稱鄧舍為大人的。
“收繳兵器,圈禁營中。我已請羅百戶,專門看守。”
“我部人馬數百人而已,得永平城,僥倖之舉。”陳虎不同意鄧舍的方案,他沉聲說道,“夜色慌亂,韃子不知我底細。待到明日,城內城外俱知我軍人少,大人,一旦猾民裡外勾通,全城譁亂,二百人豈能看住三千人?立刻就有傾覆之危!”
鄧舍沉吟道:“我是想等天明之後,選其願降者補入軍中。”
“如果有一千人願降呢?如果三千人都願降呢?選擇其中一部分納降,那麼納者和不納者都會生疑。”陳虎搖了搖頭,道,“如果皆納其降,客強主弱,變生肘腋。”
鄧舍明白了陳虎的意圖,他得承認,陳虎考慮得很周到,說的不錯。一聲令下,三千人頭落地。他猶豫不決。
適才衝營,他注意到,元軍只有千人上下,大部分都是青軍。就他本心而言,他還是能理解這些以自保為目的之青軍的。元軍、紅巾所到之處,時人評價“如蝗”,要是再沒了這些保境的青軍,百姓一天活路都沒有。
但如果不殺,還真是養虎為患。孰輕孰重?罷了,滿堂將士注目之中,鄧舍艱難做出抉擇:“黃千戶,你再辛苦一趟。領你本部人馬,協助羅百戶,以免生亂。”
眾人哪知他心中抉擇。看在眼裡的,是他殺伐果斷,不動聲色連用三種方法殺死三個官員,又毫不猶豫下殺降之命,尊敬之外,添點畏懼。
不過比起陳虎,他還是小巫見大巫。陳虎剮人頭、吃人肉,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現在又首提殺俘,不少人心中嘀咕:“狗日的,不愧屠夫出身。”
——
1,阿威威。
朱元璋部“臨陣之際,齊聲大喊阿癐癐,以助軍威。”癐,念wei。
2,小明王。
小明王,名韓林兒,其父韓山童,自稱宋苗裔,為徽宗八世孫,當為中國主。韓山童死,劉福通擁小明王,建國大宋,臣下皆稱其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