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奴鬆了口氣,區區百人,再兇悍,也構不成危險。他改變了前番命令,就讓那兩隊漢兒擋一擋紅賊的鋒銳。叫回傳令的傳令兵,繼續指揮兩翼展開,只要包圍形成,剿滅此賊,如反手耳。
鄧三按照十人隊來佈置的衝擊陣型,十個人分成四列,兩側三人,中間兩列兩人。左兩列和右兩列之間,間隔三個馬身的距離;左、右兩列內部之間,間隔一個馬身的距離。這樣可以最快、最大限度地割裂敵人。只是有一點,兩側領頭的兩個人,一定要勇猛強悍。
他和文華國剛好符合這個標準,所以這個陣型運用得很成功。
如同利箭一般,他們瞬間整個地穿過了探馬赤軍前隊。接觸其後續部隊之前,他們漂亮地分向左右地轉了一個彎,繞過前隊一半,又從中間插入,匯合、再貫穿而出。
鄧三喝叫:“關老二!看你的了。”
不得不說,他們這個戰術配合做得很不錯,起關鍵作用的,當數那些任職十夫長的上馬賊舊部。他們個個久經沙場,互相之間長期協同,配合熟悉。有了他們的約束指揮,臨時搭建沒幾天的這支騎兵隊伍,默契性出人意料的好。
關世容悶聲不響,催促養精蓄銳的坐騎,橫起大刀,朝亂了陣腳的元軍第二波衝鋒。
佛家奴的兩翼調動接近完成。鄧三扯風箱似的喘息著,緊盯關世容的動作。他的坐騎一樣地喘息不定,馬蹄不時抬起,翻動土地。
“哥哥?”文華國看出鄧三今天體力下降太快,不安地叫了他一聲。
鄧三瞧沒瞧他,望望四周:“你大爺的,黃驢哥和李和尚人呢?再不動,韃子兩翼展開,就得苦戰。”
話音未落,馬蹄聲響,藉著夜色悄悄潛伏過來的黃、李二部,在視線可及的數里外放開了馬速,衝刺過來。鄧三臉上一喜,回頭大聲命令:“都準備好,等黃、李接觸韃子,咱們再衝一陣。然後,不管什麼情況,都往樹林那裡跑!”
佛家奴臉色大變,勉強穩住陣腳,甚至沒看清來了多少敵人,他只有一個念頭:“紅賊狡猾,中了伏,中了伏。”
他連連舉旗、敲鼓。用旗語、鼓聲,連帶傳令兵協調部隊,調出後備軍,補充兩翼,阻擋紅巾。同時,拼命招呼親兵,時刻準備後撤。
——佛家奴祖上蒙古忙兀功臣世家,他的曾祖是元世祖忽必烈的愛將,滅南宋立下汗馬功勞;他曾祖的祖父、父親,更是成吉思汗的得力爪牙,功勳顯赫。可那都是祖宗的武勇,天可憐見,大元建國之後,他的家族到現在五十年沒上過戰場了!
幾里地,一衝就到。黃、李二部兩個拳頭般,激烈的衝擊過後,深深地陷入了元軍兩翼。
“拍馬!拍馬!”鄧三吆喝呼喊,一打馬,竄出老遠,帶頭二番去闖敵陣。文華國跟從不及,拉下老遠,只好一邊急急追趕,一邊高聲叫道:“哥哥!哥哥!……老當家的!你倒是等等我。”
鄧三就沒聽到他在說什麼,再衝一陣,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元軍陣型已散,指望目下四五百紅巾,殲滅是不可能的,最多擊潰。他要是不肯罷休,追到樹林邊,火銃一散,二三百生力軍齊出,狠狠給他個教訓,瞧他還敢追不敢。
都是被探馬赤軍的名號嚇住了。真沒想到,這股韃子這麼不耐打,比起孛羅帖木兒的雜牌部隊,都遠遠不如。鄧三輕輕鬆鬆地迎向了幾個亂成一團的元軍,一支亂箭斜斜從他的盔甲縫隙中穿過,刺入他的體內。
他楞了一下,皺了皺眉頭,想說些什麼,力氣像開了閘門的水庫,幾乎一瞬間消逝個乾淨。狼牙棒掉在了地上,身子一軟,他也摔下馬來,吃了一嘴的泥。
他聽見文華國拼了命地吼叫,這聲音由遠而近、由近而遠,幽幽蕩蕩、縹緲天外。喊殺聲、馬蹄聲、兵器碰撞聲,一切都喑然遠去。最後一刻,他想起的不是鄧舍,是他那面朝黃土背朝天、種田種地老實一輩子卻被韃子逼糧逼死的父親。
他艱難地翻個身,鮮血濺射中,星空深藍深藍。他很懷念少年時和父親一起,田間耕作的快樂。他吐出點口中的泥,喃喃地說道:“你大爺的,這土可真香。”
然後,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