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正,當你看到信的時候,朕約莫已經殯天了,你也無須難過,人總難免有這麼一遭,好了,廢話不多說,朕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也無精力多說別的。
朕其實不怕死,只是死之前有兩個事情一直放不下,其中有私有公,唉,天家的人也無所謂公私,私是公公是私,本也難以分得清楚。
一是新法之事,朕心裡很明白,朕的母后對新法是極為痛恨的,一旦朕死,母后必定要廢除朕之新法,以母改子,這是有天生道義的,因此誰也阻攔不了。
王、張、李等人不過趨炎附勢之人,他們並無用心新法之堅持,唯有蔡章才是真心變法,然則他們也一定會被貶去地方,朕亦是難以指望他們了。
唯有你,居正,你之前並不牽涉新法,且你與舊黨亦有香火情,因此母后以及舊黨未必就一定要將你貶謫地方。
其次,乃是朕的太子趙煦,他十分聰慧,但他年幼,政務上必不能把持,定是母后以及眾宰執操持,這個朕其實也不擔心。
朕唯一擔心的是,母后與文官為了教育出一個與朕不同的‘聖明皇帝’來,要他仁德、要他聽進建言,要他聽從大臣勸阻……唉,也不是不好,然則大宋已經是到了垂垂欲墜之時,這等‘聖明天子’是保不住這個江山社稷的……
朕所求你不多,只是希望你能夠留在朝中,若有機會成為煦兒帝師,請用心教導他,呵護他,莫要使其靈氣渙散,成為一‘聖明天子’,此信閱後即焚。”
信到此應該結束的,但後面又歪歪斜斜寫了一句:“居正,朕真是不甘心啊!”
蘇允:“……”
蘇允看向甄時選,道:“這真是官家彌留之際所寫?”
甄時選看了一下蘇允的神情,有些尷尬道:“差不多差不多,反正肯定是官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才交代後事的嘛。”
蘇允搖了搖頭,彌留之際當然不可能寫這麼多字,而且自然也不可能思維這麼清晰,很明顯,這是趙頊很早之前就準備的,唯有後面那句不甘心,才可能是彌留之際寫的。
蘇允嘆了口氣,取過火摺子,將信點燃放進火盆之中,然後道:“你們看過信嗎?”
甄時選趕緊搖頭道:“那決計不能!這信就連孫大伴都不知道,只留在我這裡,因為官家知道我跟你親近,而且也知道孫大伴定然也會被排除出禁內,唯有我這樣的,才能置身事外。”
蘇允看了一下甄時選,道:“官家殯天了,冰井務還能夠讓你來掌管麼?”
甄時選嘿嘿一笑道:“某與太后那邊也有一些香火情,這個蘇大家您就放心吧。”
蘇允聞言倒是振作了些許精神,有甄時選在冰井務,倒是可以做些事情,至少不會輕易讓人給害了。
蘇允轉頭看了一下外面虎視眈眈的禁軍,微微搖頭,道:“既然走不了,那就沒有辦法了,回吧。”
甄時選拉住了蘇允,神情懇切,道:“蘇大家,官家對你對我,都是恩重如山,我肯定是要為當今官家效死的,您我無法要求您,只求您多多照拂一下當今小天子,他很難。”
蘇允斜睨了一下甄時選,道:“還說你沒有看過信件?”
甄時選頓時面露尷尬之色,低聲道:“我是做這等陰私之事的,任何事情都要做到心下有底,若是不看一下,怎麼知道官家是什麼意思,又如何幫官家達成目的?
所以,有些規矩也是顧不上了,但我對官家的忠心日月可鑑啊!”
蘇允笑了笑,然後道:“太后與司馬光不會讓我靠近當今官家的,他們甚至不會讓我接觸政務的,我這個翰林學士可能以後就只能在翰林院中看看書喝喝茶,怎麼能夠說得上照拂官家?”
甄時選嘆了一口氣,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反正只要您還在朝中,我心中便多得一份安心……”
他左右看了看,隨即壓低聲音道:“小官家讓我給蘇大家帶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