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路上,劉羨得到訊息,齊萬年已然敗亡。
在孟觀困住陳倉的這半年時間,由於遲遲等不到援軍,齊萬年已然意識到大事不妙。他開始頻繁派斥候外出打探訊息,終究還是得知了隴上道路被晉軍所攻克,隴上各部陸續向晉軍投降的訊息。
齊萬年知道大勢已去,如果再繼續試圖固守陳倉,無異於自畫牢籠,坐地等死而已。於是他趁夜率眾突圍,並且反其道而行之,試圖向東突圍。孟觀留守的軍隊不到萬人,其實也無法徹底圍堵陳倉,竟然一時間讓齊萬年得逞。但是等反應過來後,孟觀輕騎尾隨追趕,也終於趕上了齊萬年的大部隊。
看到晉軍追來後,叛軍可謂是樹倒猢猻散,齊萬年諸將或降或逃。但齊萬年仍然不肯死心,即使大勢已去,還是領著殘部北上朔方。孟觀派部將張林緊緊追趕,也就是元康八年臘月的時候,張林追及齊萬年於黃龍山,將其餘黨一網打盡。
齊萬年與親信十餘人試圖在山林之中與晉軍繞圈子,奈何軍心散盡,身邊的人也不可靠了。其部下樑舉過不下如此艱苦的日子,便串通王禾等人,趁齊萬年睡覺時將其刺殺,同時被殺的還有其族子齊貴等人。為了防止屍體腐爛,他們把齊萬年的肚子剖開,掏出內臟,往裡面撒了許多鹽。
齊萬年的屍體被送到陳倉時,正好是劉羨率眾返回的第三日。
再次親眼目睹到齊萬年,劉羨心裡可謂是五味雜陳。上一次見面,劉羨還記得他是一個比自己稍大幾歲的中年人,雄心勃勃,胸懷壯志,尤其是他的樂觀精神,讓自己印象深刻。可沒想到,下一次再見面,他就已經變成了一具蒼白的屍體。
被鹽醃製後,齊萬年的屍體顯得蒼白和衰老。劉羨還以為,像他這樣的人,死亡應該也是轟轟烈烈的,要麼像紂王一樣引火自焚,要麼像項羽一樣自刎烏江,至少也應該留有一些振奮人心的遺言。
沒想到啊,最後竟然死的這樣悄無聲息。劉羨凝視著他死亡時的面孔,是如此恬靜自然。
如果他還能說話的話,劉羨真想和他聊一聊,他到底是為何而掀起這一場大亂的呢?他又為何而選擇逃跑而不是有尊嚴的死亡呢?
這些都沒有答案了,在眾將看過屍體後,孟觀將齊萬年的屍體梟首,首級在雍州諸郡傳閱之後,然後煮了塗上漆,放入武庫。這是對國家造成極大危害者才有的待遇,以此來彰顯國家的赫赫武功。剩餘的屍體則挫骨揚灰,撒至渭水之中。
至此,縱橫關西、隴右的一代胡人梟雄,終究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灰飛煙滅的下場。他所創的黑底紅色烏鴉旗幟,也從此消失在歷史的深淵中。
如此一來,剩下的叛軍殘部也沒法再進行抵抗。張軌此時還在隴西進行最後的招撫,他將這個訊息傳播開後,剩餘的胡人紛紛獻上人質,諸如姚弋仲、禿髮務丸等人都向張軌獻金投降。在元康九年的正月月底,張軌也正式向孟觀報捷,宣佈秦州諸郡徹底收復,這也意味著,時長快三年的齊萬年之亂,正式結束了。
但不得不說,平叛的代價有些太慘烈了。自從元康四年的郝散之亂開始,關中就沒有一年真正平靜過。五年來,戰亂波及雍、秦、涼、梁四州。原本是司馬氏苦心經營的龍興之地,富庶不遜色於河北中原,可在大亂波及之後,良田長滿荊棘,城郭化為灰墟,千里赤地,萬民死亡。
原本如日中天的晉朝國運,在西北處已經被開啟了一個巨大的缺口。雖然名義上恢復了平靜,可實際上,胡人在關中的力量已經徹底壓倒了漢人。想要花時間恢復到大亂前的狀態,也不知還要多久。
真正可怕的是,這可能還不是結束,朝中後黨統治的根基已經動搖,太子黨和宗王們蠢蠢欲動,一場新的血腥政變正在洛陽醞釀,誰也不好說,這場政變將會達到何等地步,到底是一場結束,還是一輪又一輪新政變的開端。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至少現在,一場大亂已經告一段落,是到了該慶祝的時候了。
在二月癸酉,張軌率大軍返回長安,晉軍終於又匯合了。此時正是春暖花開時節,孟觀下令,讓長安西邊的昆明池大宴三日。負責後勤的傅祗特意從關東運來了一千頭豬、一千頭鹿,還有五千壇酒,以此來作為將士們的飲食。
雖然這麼大的數量下,酒水的味道比較寡淡,調料也有所欠缺,但和平的氣氛還是成功感染了大家。大家舉著酒杯到處喝酒,一邊聊起這些年戰事中九死一生的場景,有的人聊著聊著開始仰天大笑,有的人聊著聊著則開始掩面痛哭,也不知他們是想到了什麼英雄過往與傷心事蹟。
劉羨倒是沒有這麼多想法,他和李矩、薛興、張光、諸葛延等朋友下屬圍坐在一起,簡單地聊些家常,也就是對未來的規劃。
“仗打完了,國家不需要這麼多軍隊,接下來到治民的時候了,估計有很多軍官校尉,要轉為地方的治民官。”
劉羨用竹籤串起一連串豬心,架在篝火的烤架上翻動,然後對李矩問道:
“世回,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當什麼官員嗎?”
李矩嘆了一口氣,說道:“兄長,說實話,我有些心灰意冷了,想回家侍奉老母。”
“世回這是怎麼了?竟然說出這麼沮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