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索靖率軍襲擾叛軍糧道之際,劉羨並未隨軍出征,而是坐鎮泥陽,緊鑼密鼓地修繕城池。
雖然劉羨此前在六陌之戰小勝了齊萬年一手,但劉羨心中明白,那不過是有心算無心。真正論對戰爭的理解,如今的自己恐怕仍不如對方。至少齊萬年在乳峰之戰的謀畫,就是自己難以達到的。因此,劉羨並不敢抱有絲毫齊萬年不來攻城的僥倖,他必須以最高的警惕來對待。
因此,在索靖等騎軍出擊之時,他親自督工,領著上萬名民夫改建泥陽城。
首先是將城池內外尚不堅實處拆掉重建,改建的材料是混合著河泥與石灰的三合土,再澆上水與糖漿,包裹上青磚。石灰遇水會蒸發出熱量,騰騰白煙,因此在當時,這種築城法又叫做蒸土築城法,在春風中冷卻下來後,城牆凝結如鐵,拿鑿子也很難鑿進去。
而後他在城外大肆挖掘壕溝,原本就有的七尺壕溝,被他加深至一丈四尺,多挖了近一倍。然後在深溝左右還設有陷阱,或是把竹子削尖了埋進去,還在上面塗抹上人或動物的糞便,能夠讓人感染,或是灑下一些塗了色的鐵蒺藜,在暗無天日的壕溝下,根本無法防禦。
與此同時,劉羨也消滅了泥陽城外周遭五里內所有的樹林與建築,包括民房在內,能砍就砍,不能砍就燒。百姓們全部遷移到夏陽去。等到一月過後,泥陽城外可謂是寸草不生,而劉羨也提前在城牆上蓋起了木樓與木棚,四丈高的城牆,像是平地崛起一般長了兩丈。
除此之外,劉羨還做了諸多準備。他鼓勵麾下的農民臨時去種一些萊菔、菘菜、菠菜等收成期短的蔬菜,又收集北地郡周遭的桑葚,曬成桑葚幹,派獵隊去山中游獵。總而言之,竭盡一切手段來儘可能囤積糧食,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圍城戰來做準備。
可即使如此,齊萬年解圍前來攻打北地的速度,仍然超過了劉羨的想象。
在劉羨看來,佔據長安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如果是自己,寧願冒著損失過半的危險,也要強攻拿下。所以劉羨保守估計,齊萬年可能會稍作嘗試,進展不順利的情況下再退回渭北,到那時他稍作休整,再攻打北地,估計已經是五月份中旬。
結果齊萬年僅僅是在第二次糧道遇襲後,竟然連一次攻打長安的嘗試也沒有,直接放棄了攻城,轉而調轉大軍來封鎖北地,這時才不過是三月下旬,連春天都還沒有過去。劉羨鼓勵百姓們做的農作物,也才剛收了一次而已。
九萬大軍簡直如潮水一般湧入北地郡內,當先頭部隊抵達富平的時候,後方的部隊黑壓壓彷彿烏雲,在南面首尾相接多達二十餘里。北地的百姓們看到胡人的旗幟,心中就好似飛來了一座大山。劉羨早叫他們不必死守,於是這些人紛紛四散而逃,惶恐的樣子簡直像是喪家之犬,惹來叛軍士卒們一陣嘲笑。
等到大軍抵達富平城的時候,富平城也早已是一座空城,裡面所有的壯丁早就被劉羨所遷走了。但士卒們的表現卻是比較輕鬆,在他們看來,這是敵方畏懼自己的表現。
可齊萬年在得知這個訊息後,心情卻難免陰沉,他也反應過來,晉軍退讓得越乾脆利落,就說明他們防禦的決心極為堅決,防禦的準備也較為周全,這次的攻城戰,看來是難以輕鬆結束了。
而等他們繼續行軍,遠遠地看見一座巨堡橫空而起,屹立在土塬之上,前扼河谷,背靠崇山。其餘將領也不禁勒馬心驚,相互議論道:
“真是天險之地啊!這樣一座巨城,我們當時是怎麼丟掉的?”
只要是久經戰事的人,看到泥陽城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將是一座將要吞吃人性命的深淵。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開始有些後悔,當時竟然沒有在這裡佈下重兵。
不過此時說什麼也晚了,劉羨能夠順利收復北地郡,本來也出乎眾人的預料之外。當時他們不夠重視犯下的錯誤,現在就只能用行動和生命來進行彌補。
而在胡人大軍開始在泥陽城下安營紮寨的同時,劉羨、索靖等人也在城牆上觀察對方的動向。
在得知叛軍大舉返回渭北的訊息後,索靖第一時間就回到了泥陽,他此時和劉羨站在一起,俯瞰對面叛軍的佈置,發自內心地對劉羨感慨道:
“齊萬年確實是胡人中難得一見的人物,每和他對壘一次,就會發現他的水平有所精進。”
“此前入關的時候,讀解系寫的戰報,說齊萬年御下不嚴,時常有士卒散逸逃走。若不能佔據天時地利,就不敢與人對敵,也無法取得勝利。”
“扶風對陣的時候,說是六陌之戰的時候吧,他的軍隊就已經能做到退而不亂,敗而有度了。即使一時失利,士卒也會跟隨大軍行進,這就是大將之風。”
“到了眼下,接連大勝,人數又有優勢,他軍中應該有驕氣。但我現在看過去,發現各部之間秩序井然,哨兵和衛隊來回巡遊,竟然沒有鬆懈。這是又進了一步啊!”
劉羨對此也深感贊同,他現在望過去,只見遮天蔽日的陰雲下,叛軍已經至東、南、西、北四面包圍泥陽,軍容甚是嚴整,旗幟獵獵,甲士如雲,與此前徵西軍司的老兵們相比,幾乎看不出差距了。
但作為即將被近十倍兵力圍攻的守城方,劉羨並不感到悲觀,因為泥陽的地理位置之優越,是不會因對方的兵力優勢而有所減弱的。
泥陽所在的土塬名叫底石塬。因山塬的北面與喬山山脈靠近而得名,其間僅有一條山徑可以透過,基本無法駐軍。塬東與塬西其實也沒有多大的空間,僅能讓數千人在這裡展開,無法形成致命的攻勢。唯有城南處較為平緩,可以容納上萬人,也就是天然的主攻方向,這也就意味著,劉羨只需要把精力多放在城南,就足以應對攻勢了。
齊萬年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並不急於攻城,而是在駐紮營壘的同時,先派人到城下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