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劉羨從客舍內醒來,時辰尚早,窗外天色極暗,屋內一片漆黑。火盆上的木炭幾乎燒光了,但還有兩三塊發紅的炭芯,在彰顯著自己的存在,卻無法照亮屋內的黑幕。
劉羨穿好衣物,點亮燈火,提了水桶打算去水井處取水。結果剛開啟門,一陣蒼涼的天風呼嘯而來,帶著些許雪花拍到劉羨身上,令他一瞬間汗毛直立,剛睡醒的睏意被席捲得無影無蹤。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睜大眼睛打量門外:
好大的雪!
昨夜入睡前原本還是黑白相間的土地,此時盡數被銀白色覆蓋了,即使天色依舊黑暗,但劉羨也能感受到積雪的厚重與炫目。似乎整座城池都被積雪給覆蓋了,目色所及,地上天下,前後左右,除了白色,還是白色。空中的鵝毛大雪和屋簷下的冰稜更平添了一種晶瑩感。
在風吹過來的時候,雪花打在衣服上,發出細細簌簌地,像是有許多的樹葉飛下來打在上面似的。而劉羨到水井處打水時,發現水井的井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劉羨用錘子鑿了半刻,才把冰層砸開。
在提到水的那一刻,劉羨的手已經凍紅了,他心想:這實在是個非比尋常的冬天。
他燒了壺熱水,梳洗一番過後,就在門前的雪地裡舞劍,一直舞到渾身發熱,李矩也從隔壁起來後,他又回房內擦了把臉,與李矩到長安街道上的集市中飲食。
李矩也被凍得不輕,兩人本來都不是奢侈之人,但此時都不約而同地點了碗水盆羊肉,喝著熱乎乎騰著白煙的湯汁暖暖身子。
用完早膳,兩人就到徵西軍司的主廳內準備軍議。由於李矩是牙門將,相當於是徵西大將軍的貼身護衛,所以也有資格參加這次軍議。
由於居住在客舍,兩人來得算是晚的,走到主廳時,參會的人物基本都到齊了。劉羨望過去,雍州刺史解系、徵西護軍賈龕、新平太守皇甫重、秦國內史李含等認識的人都同他打招呼,劉羨看到這幾位熟人,還是有些高興的,不過環顧發現,沒有看見北宮純,一問才知道,經過河東之亂後,他對官場失望,去年已經辭官歸鄉了。
這讓劉羨感到很遺憾,他還沒來得及向北宮純道謝。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堂內的氛圍有些冷漠。劉羨看得出來,打了敗仗後,徵西軍司原有的這些將領都心存芥蒂。可奇怪的是,安西軍司那邊的將領似乎也有些冷淡,與外在的表現並不相符。
他向皇甫重詢問這件事,皇甫重城府不深,直接告訴劉羨道:
“子隱公(周處)未經梁王殿下和安西將軍允許,便給流民放糧,現在朝廷那邊知道了,很不高興,前天快馬傳來指責的詔書,讓軍中不要橫生事端。因此梁王殿下那邊和子隱公吵了一架,大家聽了也都很氣餒。”
只是因為這件事?劉羨難免有些微詞:“這不是什麼大事吧?朝廷總是要賑災的,至於嗎?”
皇甫重看了眼周圍,笑道:“當然不至於,主要是子隱公本來就和梁王殿下,還有安西將軍有矛盾。現在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矛盾?”
“之前子隱公不是在朝中擔任御史中丞嗎?你也知道,那職位說得好聽叫糾察百僚,說得不好聽就是專門得罪人的,天天這個不是,那個有錯。子隱公又是有名的清官,那得罪的人還能少?”
“那是怎麼得罪梁王殿下和安西將軍的?”
“他彈劾梁王違規養鴆鳥,同時私收賄賂,還彈劾安西將軍貪汙瀆職。”
“啊?這不是很正常的指控麼……”
劉羨本來想說,這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現在官場上有幾個不貪汙的。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如果是一般的官僚還好,但司馬肜和夏侯駿都自詡清官,又是宗室外戚,越是這樣,越在乎自己的名譽。對於他們來說,周處如此彈劾,幾乎等同於殺人父母了。
想到這裡,他不禁去打量坐在席位間的周處。其實劉羨一進來就看見他了,這位老人面目清朗,身形矯健,雖然年逾六十,但看上去就五十出頭的樣子。而此時他端坐如山,似乎周圍的議論與他無關。不過就看這俊朗的外表,很難想象,這位老人曾是與虎、蟒搏殺的烈士。
眾人閒談了片刻後,梁王司馬肜與安西將軍夏侯駿終於姍姍來遲,眾人見狀,也都停止議論,紛紛落座。
不過一落座,司馬肜就露出困頓的神情,夏侯駿緊接著說道:
“現在乃非常時日,就不講什麼虛話了。大家都知道,現在關中的情形極為敗壞,賊首齊萬年佔據了兩州十郡,擁眾百萬,可謂是立國以來的第一大敵。我們奉朝廷命趕來此處,一定要設法剿滅亂賊,給江山社稷一個交代。”
“今日之會,就是要大家暢所欲言,集思廣益,商量出一個辦法來。商議之後,也希望諸位同舟共濟,齊心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