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邊,安置好綠珠後,劉羨還有一件事要處理,那就是和李盛進行一次詳談。
說起來,雖然全天下的人都把巴蜀視作安樂公府的龍興之地,也就是劉羨的家鄉。而在這近二十年的歲月裡,他也曾無數次,在父母叔伯的描述裡,在蒼頭女僕的追憶裡,在李密陳壽的教誨裡,聽說過巴蜀的風光、氣候、人文等等。好像他出生下來,就與這片土地有不可割捨的宿命。
但文字到底是文字,很難在腦海裡變成具化的現實。這麼多年來,劉羨也始終未能踏上過巴蜀的土地。
而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他認識的所有人裡,只有李密一家是真的在巴蜀。而隨著李密的早早病亡,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有什麼聯絡。他只能相信李密所說的,有人在蜀中等待他,而他也必然有使命去那兒,只是需要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只是正如老師李密分別前所言,到底什麼是合適的時機,李密不知道,劉羨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現在大概是不合適的,如今賈氏如日中天,他若是逃到蜀中,恐怕立刻就是大軍圍剿,而在洛陽的家人們,恐怕也要因自己的牽連而屍骨無存。
可即使如此,他還是需要了解一下現在的巴蜀,最少也要了解一下武陽李氏,好為自己以後的計劃做一些準備。
所以和綠珠結束的次日,劉羨先忙了一天的庶務,等到夕陽像被呂梁山的山野給吸了進去似的,漫天彩霞,他就去拜訪李盛。
李盛這一天就一直待在劉羨院落的客廂內,等劉羨敲門的時候,他隨即起身開門迎接,露出一副等待已久的神情說:
“原來是小主公,歡迎,歡迎。”
劉羨寒暄道:“真是委屈賓碩了,近來縣務繁忙,我身為縣長,需要以身作則,讓賓碩久等了。”
李盛很曖昧地笑了一笑,回道:“小主公怎麼這麼客氣?我在家鄉等了幾年,也不怕多等這一會兒。”
此時已是黃昏,屋中的視線有些昏暗。兩人入屋後,劉羨就找了盞油燈點亮,然後兩人對坐榻上,相互打量。
雖說之前兩人在縣門前見了一次,但當時已是深夜,看得並不真切。如今在對視的情況下,劉羨再看李盛,第一印象還是感覺到硬朗,因為他的眉骨和下頜非常突出,顯得稜角分明。不過李盛的儀態非常得體,行禮的尺寸把握得也好,讓人看了覺得有風骨而不感到倨傲。
不過劉羨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這份得體的表面下,李盛帶有一些對自己的質疑,正如同自己想透過他來了解蜀中一樣,李盛也想透過這次談話來了解自己。
劉羨先開口說:“這段時間,麻煩你們照顧綠珠一家了,沒少讓你們操心吧?”
“怎麼會?大人去世前,對我們幾兄弟囑咐過,小主公是要做大事業的人,我們要盡心輔佐,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有怨言。”
“這麼說就太讓我慚愧了,如果不是沒有辦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這其中牽連到很多人,本該是我的責任,最終卻轉交到你們身上,實在是我的過錯,我向你道歉。”
老實說,李氏兄弟對劉羨的這個安排,私底下確實是有腹誹的。畢竟李密回鄉之後,長篇大論地對兒子們誇讚舊主,讓他們放棄仕途,專心等待安樂公府的召喚。
可結果,這位小主公與武陽李氏聯絡的第一件事情,是送來一名美女,很難不讓人懷疑劉羨的德行。若非他們特別尊敬父親,恐怕根本不會接納綠珠。
雖然綠珠一家到來後,和李氏上下相處得很融洽。但有了這層懷疑,李氏兄弟都難以安坐,故而在收到主母尚柔的書信後,就想著藉此機會,親自來夏陽看看劉羨,確認父親的眼光。
在來之前,李盛腦海中的劉羨,是一個非常狂傲的形象,不料乍一接觸,卻發現這位小主公謙和有禮,好似一位謙謙君子,如今見他極為自然地道歉,不似虛偽,不禁將他心中的隔膜沖淡了不少。
故而李盛回覆說:“小主公不必介懷,家母很喜歡綠珠與小梅,願意認她倆做女兒,絕稱不上什麼麻煩。”
“這就太好了,我有很多話想問你,正好是吃飯的時候,我們一邊吃一邊說。”
這麼說著的時候,綠珠正好端了晚膳進來,是兩碗熱騰騰的麥飯,配一些醬燒的蕪菁。
劉羨朝她笑笑,接過飯食,而後在分配餐具的時候,笑談道:“我阿母在世的時候,常常說,洛陽的蕪菁沒有蜀中的甜,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給我說說吧。”
劉羨和李盛就從蜀中的風情開始談話。
出乎李盛的預料,劉羨雖然從來沒有去過蜀中,但是他對蜀中的特產、風光、人物、習俗,似乎都一清二楚,其中有很多事物,李盛自己都習以為常,並沒有特別注意,而劉羨一說,他才反應過來,似乎確有其事。
鄉土永遠是化解隔閡的最好話題,不知不覺間,李盛就放下了旁聽的姿態,開始主動和劉羨說一些話。
起初是劉羨說得多,他說得少,但慢慢地,兩人說話的內容相平衡,到最後,就是劉羨在聽,李盛在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