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在旁人看來,離開安樂公府,陪司馬瑋走完最後一程,是劉羨人生的一個錯誤決定,並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
但對劉羨來說,這是一個必然要做出的選擇,當司馬瑋出現自己府門前的那一刻,他就不可能避而不見。
因為無論從朋友還是君臣的角度來說,這都是他無可逃避的責任。
過去他找上司馬瑋,說得好聽一些,是報效國家,說得難聽一些,是看上了司馬瑋的權勢,特別是在得罪了賈謐後,希望這位楚王能夠拉自己一把,這點無論是司馬瑋還是劉羨,其實都心知肚明。
但司馬瑋並沒有因此輕視劉羨,也沒有拒絕劉羨,相反,他樂於在沒有回報的情況下幫助劉羨,並且信任劉羨,將他安排到遠離自己的太子身邊。
平心而論,即使異地相處,劉羨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有沒有這樣的氣量。
但司馬瑋確實是這樣一個人,或許可以說他糊塗,可以說他不懂人心,可以說他不懂政治。但作為朋友,作為主君,他確實是無可挑剔的。
這樣一個人,如果僅僅因為落難了,失去了權勢,劉羨就要拋棄他,像躲避瘟神一樣躲著他,這無疑是違背了忠孝的大義,也沒有基本的人情。先不說別人會如何看待他,他自己恐怕也不能說,自己堅守了為人的信義。
所以哪怕劉羨明知道這一趟會受到波及,他仍舊義無反顧,甚至他心中還有幾分安慰,畢竟司馬瑋來找自己,無疑是對劉羨人格與品德的認可。
當然,世道並不欣賞這種東西。當年母親張希妙還在的時候,安樂公劉恂喝醉了發酒瘋,就會對著虛空破口大罵說:“這世道,人就是要好吃懶做!人就是要背信棄義!人就是要虛以委蛇!人可以做的壞事有千萬件,但幹什麼,都千萬別做好事!不然,就會被人戳著脊樑骨嘲笑,你看,一個短命的傻子!”
劉羨當然不想當一個枉死的傻子,他還想活,還想證明給父親看。他能做一個比父親強得多的人,既要活得精彩,也要活得長久。
但這不是靠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正如母親臨終前所說,英雄之所以是英雄,不僅是因為他自身傑出,也是遇到了那些能幫助他成為英雄的人。
安樂公不相信這個世道還有這樣的人,但劉羨卻不這麼認為。他回顧自己這出生以來,這短暫的十九歲人生,他覺得自己遇到了很多值得欣賞,值得信任的人。這裡面有自己的母親,有自己的老師,有自己的愛人,有自己的朋友……
在洛陽的歲月雖然有一些坎坷,但總得來看,劉羨可以說,自己得到了許多人的愛,他也按照老師的教導,用同樣的情感回饋給了他們。劉羨想,自己應該可以相信他們。
賈謐說得不錯,成敗從來都是看權力大小的。可權力不只是生來就有的,權力的基石是人心和信任。
所以孟子說,得民心者得天下。
接下來,劉羨只能寄希望於朋友們來救自己了。
在離開安樂公府前,劉羨對妻子的交代也很簡單,其實只有幾句話,他說:“亂事平息後,立馬去西郊找祖士稚,讓他拿主意!不管他說什麼要幹什麼,家裡就把他當做我,一切都照做!”
這麼多年裡,劉羨結識的朋友有不少,有交情的長輩也有很多,但是要從中挑選一個人來救自己出獄,那麼劉羨只會選擇祖逖。
不因為別的,只因為祖逖是劉羨在洛陽見過的所有人裡,和自己最像的人。不僅是因為祖逖有膽識,有能力。也因為他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同時也對這個陰陽倒錯的世道感到憤怒。
但這只是劉羨的想法。就在他入獄的當夜,安樂公府也收到了訊息。全家上下都大為惶恐,聚集在一起商議對策。這時,尚柔提出劉羨的安排,府內的親人們都感到不可思議。
這不難理解,他們聽說過祖逖的名字,但也僅僅是聽說過,而與王敦、周顗、孟觀等其餘劉羨等好友相比,祖逖不過是一個在司隸校尉部當主簿的無名小卒,根本不值一提。
安樂公劉恂在得知後,立馬否定道:“闢疾真是糊塗了,為什麼不直接找太子呢?現在除了太子,誰還能保他?”
劉瑤則說:“光求太子恐怕不夠,眼下還是直接找賈模他們,看不看能不能找皇后說上話。”
費秀也出主意道:“還是找石超吧!他過去不是和闢疾關係很好嗎?求他幫幫忙,找魯公說說情,說不定就有救了。”
一時間眾說紛紜,什麼都定不下來,曹尚柔聽了心煩意亂,她乾脆出了大堂,把張固叫過來,問道:“阿田,你知道祖君住在何處嗎?”
張固隨劉羨去拜訪過祖逖幾次,無論是西郊的庭院還是司隸府的宿舍,他都知道位置,當即對主母回答說:“少夫人,我清楚。”
尚柔立刻從房中取出昭武劍,對張固囑咐道:“你用這把劍做信物,立刻把祖君請過來,要多快有多快,就說十萬火急,請祖君一定要擔待!”
這樣的表態是非常重大的,可府中又沒達成一致,令張固有些猶豫,他問道:“可主公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