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狂風暴雨後,隨著烏雲的消散,悶熱的暑氣也化開了,涼爽的山嵐刮過林間,落下滴滴答答的水珠,在積水間綻開一朵朵銀白的花朵。頭上的夜空也因此而變得清澈,不僅能看到一輪明月,還能看到漫天繁星,甚至可以看見一條深紫色的星河劃破天際,綿延直到不可見處。
在這種情景下,人的心情也會變得格外純淨。
阿符勒雖然輕鬆甩開了追兵,但仍不放心,又在邙山間繞了幾個圈子,浪費了大概一個多時辰的時間,這才悠悠往事先約定的地點集合。
一路上都是這樣綺麗安靜的風光,騎坐在黑龍駒的少男少女也變得放鬆了,似乎不久前在金谷園的紛爭只是一場幻夢。他們似乎是生來就在湖水中的徜徉的游魚,在短暫地冒出水面後,又回到廣袤無限的自然裡,擁有著可無窮無極的逍遙。
在經過邙山山徑的時候,阿符勒低低哼起了一首歌,即使他的聲音仍然非常稚嫩,但仍然哼出了這首曲子的低沉與雋永,如同在茫茫的草原上,一個旅人在天風中蹣跚的腳步。
後來阿符勒告訴劉羨這首歌的名字,名叫《望鄉歌》,是羯胡們離開西域後,唱來懷念家鄉的,到現在定居幷州後,則變成了羯胡出門在外,思念親人的思鄉曲。他正要以這首歌,來告慰慘死在邙山中的鄉人們。
歌是用不知名的胡語唱的,歌詞大意是:
“七十個青白的雪山之下,
是沙漠中美麗茂盛的河谷。
河中的水清涼似不盡的珍珠,
湖中倒映出茫茫無盡的天穹,
蒼風白雲便籠蓋了我的家鄉。
漫步在藍色山坡上的,
那是長鬃毛的駿馬。
伏在豐美草地間的,
那是嬌小的白羊。
勁風吹拂的馬鞍上的,
那是父兄挺拔的身姿。
天野間能長生平安的,
那是不離馬背和長劍的天之驕子。”
阿符勒在哼這首歌謠的時候,神情嚴肅,眼中繼而流下了透明的淚水,但等他回頭看到劉羨與綠珠時,轉眼又笑了,他笑得非常乾淨,即使現在他仍然只有十四歲,可這如同嬰兒般的笑容依然是極為難得的。
劉羨再一次被感染了,自從第一次見到這位羯胡少年,他就發現,阿符勒有一種奇異的能讓人親近的能力。起初,他以為這親近來自於自己的悲憫與欣賞,可現在看來,恐怕是因為阿符勒有一顆無垢之心。縱然汲汲俗世,依然能夠做到纖塵不染,直面本心。
他問阿符勒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和你一起去馬廄的人呢?”
“當然是看事情不妙,都已快馬走了啊。”
“那你為什麼沒走?”
阿符勒頗為得意地挑挑眉毛,笑道:“我一看就知道你另有所圖,當然是來替你殿後啊!”
劉羨訝異道:“我表現得這麼明顯?”
“當然明顯,你這傢伙,平日大家商議,就你話最少,偏偏計謀最多,若不是另有所圖,那肯定就是準備散夥!”
說罷,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阿符勒咂摸著嘴,又轉頭審視著靠在劉羨背上的綠珠,玩笑道:“我就說你怎麼張口閉口都不談錢,還這麼熱心地幫我。原來是拿我做幌子,搞了半天,原來是看中了這麼一位美人,這不會是石崇最珍貴的秘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