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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河驛大營。
六色旗幟飄揚在被修繕一新的城牆上,披堅執銳的白甲武士在城門外巡邏,不時還有騎馬的信使從城門處衝出。石河驛被陸戰隊攻破時留下的硝煙和廢墟早已被清理乾淨,北撤的後金高官達貴們已經住滿了這座小城寨。
單看石河驛城內,後金依然保持著嚴謹的秩序,以及說得過去計程車氣。但一旦將視線從城牆內移出,在遼南沿海盤桓近一月依然毫無寸近的後金軍隊,就再也無法掩藏從內到外的頹勢。大量損失的有生力量,被炮彈變成碎片的技術兵器,缺醫少藥在傷病中慢慢腐朽的傷者,以及由於糧食短缺而被大量宰殺吃肉的馬匹,各項因素交織起來,讓沿著官道設立的軍營裡時刻散發出行將就木者才有的死氣。
一批馬隊狂奔過破爛的官道。道路兩側,即便是真夷組成的軍隊,士兵們也一副麻木的表情看著越過自己的騎士。飄揚的漢服配上腦袋上的豬尾巴,表明騎士們談判代表的身份。
殘破的道路被馬蹄擊打起紛飛的塵土,高鴻中一馬當先衝到石河驛城下,快步從馬背上跳下來。來不及揉揉被馬鞍磨破皮的雙腿,他就一瘸一拐地走進城內,對迎接自己的戈什哈道:“我要見大汗。”
“跟我來。”戈什哈短短地吐出幾個字,便拖拉著高鴻中走入城內。他的臉色和城外的人並無什麼不同,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面部的浮腫比較輕微。
見到皇太極時,這位後金雄主正在照例和旗主貝勒們開會。站在中層隊伍裡的劉興祚抬起頭,看著快步走入帳篷的高鴻中,心中暗自揣測今日的談判又接受了什麼要求...呵,談判麼,建奴自己安慰自己的話罷了。實際上不過是澳宋主子向女真人分批下的指示而已。
高鴻中先將備忘錄提交給皇太極,再從腰帶裡取出自己帶回的報告,向旗主們介紹了“倭人奴隸換取漢人包衣”的計劃。
皇太極仔細地看完備忘錄,隨手轉交給身側的大貝勒阿敏,自己前傾著身子,溫和地說:“高先生先喝口水,慢慢說。”
十多分鐘後,皇太極微微點頭:“諸位貝勒都聽明白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情,請高先生先下去吧。”
往常的時候,高鴻中就可以離開大帳了。不過今日,高鴻中卻從腰間取出一隻錦盒,沉聲道:“稟大汗,澳宋的全權代表李如初,請奴才將此盒帶給大汗。”
皇太極從報告上移開目光,看了高鴻中一眼,笑道:“那便拿上來罷。”
“稟大汗,那李如初還說道,此盒須大汗一人觀看...”高鴻中用餘光看著各個貝勒的眼神,硬著頭皮道:“不好給各位主子一齊看著。”
皇太極從桌子上站直身子,雙手虛按著桌子,淡淡地掃視一週,開口道:“既是如此,不妨由我先看,之後再給諸位貝勒觀看。”
周遭習慣性地陷入沉默。每當遇到類似這樣的事情時,皇太極的兄弟們總是要用沉默來表達自己對汗權的態度。
皇太極已經習慣了這種破事。他徑直讓戈什哈把盒子取來,當著眾人的面開啟。
高鴻中和劉興祚都抬著頭,目光凝聚在皇太極從盒子裡取出的事物上。那是一張紙,一張被鮮血染紅大半的紙。高鴻中距離近些,還能勉強看出那張紙上寫著些許女真文字,卻不可再看到內容是什麼了。
皇太極靜靜地握著那紙,目光慢慢掃過紙上的文字。隨後,他一手攥住那張紙,一手從盒子裡取出另一張紙出來。第二張紙卻是用漢字寫就,皇太極也能讀懂。
片刻後,皇太極抿著嘴,雙手死死握拳按在桌子上,眼睛掃過帳下眾人,從嘴角邊擠出幾聲笑聲,冷肅如夜梟。
“好個澳宋,好個東江軍。”他閉上眼睛,努力呼吸幾下,才恢復往日的平靜。“毛文龍親率大軍,自寬甸向北,掃蕩赫圖阿拉諸城寨,已經屠了薩爾滸了。”
他將雙手握著的紙——現在已經是紙團了——放在桌子上,對阿敏道:“大貝勒,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阿敏伸手取過那兩個紙團,掃了一眼。帶血的那張紙被皇太極捏了一遍,此時文字已經模糊無法識別。另一張紙倒是還能看,上面寫的就是東江軍從遼東發回的戰報,上面炫耀了屠滅薩爾滸的武功。
站在下方的劉興祚微微出了口氣,心知駐守撫順的杜度應該倒黴了。走神時,他隱約看到薩哈璘的臉色有些蒼白。定睛看去,對方卻又恢復從容,讓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