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對面的梧華忽然站了起來,望向西邊。
我有些遲緩地放下手中的糕點,跟著他走向欄杆,看向城市西側那正在升起海軍熱氣球。氣球下方吊著一匹金色的大布,由燃燒的篝火照明,即使在數公里外的市政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露布?”我皺著眉頭,有些不確定,“露布飛捷?”
梧華喃喃幾遍“露布飛捷”,立刻丟下手中的酒杯,狂奔下樓。
此時我已經隱隱聽到西方傳來的歡呼,那是成千上萬個市民一起發出的慶祝之聲。一個又一個懸掛著金色布匹的熱氣球開始升空,向著四方飛去。
“真的是露布飛捷...”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垂直在軍港上方的金色長龍,一時有些混亂。看這樣的宣傳力度,這次捷報的含金量應該很高。(注1)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澳宋還在帝制和共和制交接時的幾場大戰,才有資格被這樣宣揚。
市政廳花園裡,正在歌舞昇平互相吹捧的軍政大員、城市名流們被梧華的叫聲吸引。他們看著一邊狂奔下樓、一邊大叫著“露布飛捷”的梧華,不知該做何反應。
遠處的人民路盡頭,一匹棗紅色的大馬正疾馳而來。其上是一名海軍傳令兵,手中擎著一面巨大的金色旗幟,遠遠的就朝著混亂地走出市政廳的人們大喊:“大捷!大捷!”
“我無敵之印度洋艦隊兩路齊出,全殲葡萄牙、西班牙混合艦隊!全軍將士上下一心,幾乎完勝白夷!”他撥動馬頭,環顧著正看著他的路人們,用力揮動旗幟,聲嘶力竭地大吼道,“現陸軍以配合海軍,展開對葡萄牙在東印度洋殘餘據點的進攻!東印度洋,即將徹底屬於我大宋!”
“萬歲!!!”
人民路就像沸騰的油中忽然被潑下一盆冷水,路過的人們幾乎沒有經過醞釀,就爆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
無數的路人揮舞著雙手,將手中一切能拋的東西擲上夜空,以此表達自己心中的激動。一時間,帽子,報紙,檔案袋...
傳令兵小心地護著腦袋,掉轉馬頭跑向另一條路,繼續傳達著勝利的訊息。
我看著被一條數十字的口信點燃激情、正在相擁慶祝的路人,看著道路兩旁推開窗戶發出歡呼的居民,一時忍不住笑起來,越想越開心,直到牽扯到傷處疼得吸冷氣。但是等傷處平靜下來後,卻又開始小心翼翼地笑。
這才是澳宋應該有的樣子啊。
之前的陰謀,設套,偽裝,搏鬥,以及白天全市發生的絞殺...無不讓我在不經意間感受到了一種,我一直很厭惡的黑暗感。
我的父親在我的成長中,一起在教育我成為一個光明的人,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他告訴我,我應當正面地,光明地打敗我的對手,打敗共和國的對手,而不是企圖依靠詭計去實現目標。
在我過去的二十幾年中,我從來沒有如此深入地介入到一個陰謀中,特別是這樣深邃、渾身每個縫隙都流著血和其他骯髒東西的陰謀。
所幸,我能在心靈正陷入陰霾時,看到厲門市民們的慶祝,慶祝一場發生在印度洋,在幾千公里之外,現在和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勝利。
“這才是我們最強大的武器,而不是什麼計謀。”我確定地想。“這樣的熱愛我們的祖國,熱愛勝利的國民,才是我們能一直擴張,打垮所有敵人的根本。”
“誰要是覺得,只要消滅掉現役的幾百萬國防軍,就能讓澳宋屈服,那他一定會遭受滅頂之災。”
市政廳下,梧華正和幾個穿著軍裝的男人站在一起,看著歡呼著的人群。
“恭喜幾位,我們的海軍英雄,又為祖國和人民帶來了一場輝煌的勝利。”梧華微笑著向一個穿著海軍制服的人敬酒。
“上一次有這樣等級的露布飛捷,好像還要追溯到馬六甲海戰中,西太平洋艦隊殲滅葡萄牙和尼德蘭聯合艦隊主力了。”(注2)
被敬酒的海軍笑著和梧華碰杯:“是的梧華先生,您記性真好。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次海戰我也參與了。”
梧華看著年近半百的海軍,留意到他肩膀上掛著的海軍少將軍銜,笑道:“要不是您和您的戰友們奮力作戰,尼德蘭人還不會選擇退出太平洋呢。”
注1:根據《戰爭法》,捷報掛金色旗幟,大捷可以採用“露布飛捷”的方式在城市中宣揚。
注2:1606年春天,馬六甲海戰爆發。澳宋共和國海軍方面出動了西太平洋艦隊,由廖伏波海軍上將指揮;陸軍方面出動了三個師,滅亡了加入葡尼(德蘭)陣營的柔佛蘇丹國,並消滅掉登陸的葡萄牙軍隊。葡尼聯合艦隊方面的指揮官是葡萄牙的果阿總督阿方索·德卡斯特羅。戰役於1606年3月3日開始,在3月20日,最後一批被放棄在陸地上的葡萄牙士兵投降,戰役正式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