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我忍受一切屈辱,承擔這樣的命運,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把我娘救出來,不管是生是死,都有個歸宿。可是……”
他始終沒有面對她,側過臉,看著霧氣瀰漫的溫泉。
“前些天,我終於知道,我孃的身體,被劍君毀掉了。”
“……”靈玉想想覺得不對,“既然你娘一直半生不死,為什麼他要留著你孃的身體,直到現在才毀掉?”
“他只是以防萬一,好牽制於我,至於毀掉,也是一件意外。”說著嘲弄地一笑,“劍君脾氣暴躁,想必我放走袁師兄,讓他很生氣。”
“……”靈玉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應了。安慰這是意外?拜託,那是他母親。痛罵昭明劍君?雖然昭明真不是個好人,但這樣有用嗎……
“我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了。”徐逆低著頭,說,“我那麼拼命,到底是為了什麼?自由?沒錯,我想要自由,可如果……”
“活了這麼多年,我只見過我娘幾次,每次她都躺在那裡,不言不動……我很想知道,她要是睜開眼睛,會用怎樣的眼神看我,會用怎樣的聲音喚我……可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柔,靈玉從來不知道,徐逆也可以有這麼充滿感情的聲音,而不是那樣冷冰冰的。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我有父親,有母親,但是,卻又不是他們的孩子。有時候,我甚至無法面對自己的臉,像是戴了一張永遠都脫不下來的面具,就算我自由了又怎麼樣?我……我還是不能成為一個正常人。”
“徐逆……”
他沒有理她,繼續說:“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我會是什麼樣子?也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士,掙扎著築基,面對著遙不可及的結丹……可這些都是空想。我連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靈玉的聲音傳來:“你心境已亂,小心走火入魔。”
徐逆發出一聲輕笑,卻仍然沒有面對她:“你看,連你都看出來了。我連自我都找不到了,何求本心?談何結丹?如何元嬰?到哪裡求自由?這樣下去,也許我連利用價值也沒有了……”
靈玉從來就不是濫好人,可這樣的徐逆,讓她覺得很可憐……
第一次遇到徐逆,他還是“徐公子”,容顏俊美,高傲冷漠,帶著名門子弟特有的高高在上。彼時他已築基,她剛從下界上來,只是一個煉氣小修士,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第二次,她已入了太白宗,拜入蔚無怏門下,築基成功。他終於把她看在眼裡了,二話不說將她扯入他和伏元青的恩怨中,利用她製造假相。
第三次……她無意中揭穿了他的身份,讓他起了殺人滅口的心思,拔劍相向。之後,無奈立下同心契,將秘密埋在心裡,好像什麼也不知道地當了三年同伴。
最後是大衍城內,她被流焰波及,毀了靈劍。她記得那個時候,第一個撲上來的人是他,拼命地想把藥喂進去,保住她的性命。雖然她知道,他做這些,只是因為他們之間存在同心契。
不管是“徐公子”還是徐逆,他都是冷漠理智的,當機立斷而毫不留情,無論對別人還是對自己,都那樣冷酷。不管是什麼,只要擋了他的路,他都會一劍斬去。
而現在,擋住前路的人,是他自己。這些年來,昭明劍君對他的要求有多嚴格,他對自己的要求就有多嚴格,拼盡全力地前進,就是為了早日擁有足夠的力量。
這樣的徐逆,她怎麼才能覺得不可憐?他對她向來很冷淡,不是當沒看到,就是嫌棄地挑三撿四,可他卻在她面前示弱了,把自己的傷疤,活生生地揭給她看。
現在的他,到底有多軟弱,才會需要用這樣的手段,讓自己痛不可抑,來證明自己的存在?
徐逆坐在那裡,明明對著她說話,卻始終沒有把頭轉過來。他怕自己一旦轉過頭,就沒有勇氣說出這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