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郭斌所謂“交個朋友”之語,扶羅韓自然並不滿意。他知道雙方的關係僅僅是建立在貿易合作上的,至於交情,似乎尚夠不上這麼大的人情。蒲頭所部的貿易量雖然在附近所有鮮卑部落中居於首位,卻也不值得塞外三城如此照顧。想來,許多話郭斌只是不方便說罷了,難道便與此次和連單于前來進攻有關?
郭斌見扶羅韓陷入思索,怕他不能完全領會自己的意思,便加了一句話:“聽說,此次中部鮮卑之中有大小三十餘個部落響應和連,大者兩三千,小者五六百,共約三萬兵馬,一同來犯。”
扶羅韓倏地抬起頭來,暗道:“郭斌莫不是想讓我部獨自應對這三萬雜牌人馬?”
郭斌不理他心中所想,徑直說道:“郭某不欲在草原上大造殺孽,故想要蒲頭單于做箇中人。”
扶羅韓忙道:“還請侯爺示下。”
郭斌道:“和連所部,郭某人自會料理,其餘諸部人馬行事,尚請好自為之。此戰過後,各部可直接前來塞外三城進行貿易,而再不必假手他人。”
扶羅韓心中一驚,暗叫厲害。因為和連此次糾結的人馬,都是他的附屬部落,往日裡與塞外三城的貿易,都是各部上交了貨物給和連,然後由和連再派人前往塞外三城交易的,美其名曰“為了不受漢人的欺凌”。而毫無疑問,每次交易所得,將近三分之一的貨物都流進了和連的口袋裡。
此次郭斌的所為,是直接想從根子上將和連斬斷啊!
正當扶羅韓努力消化郭斌所言,計較利害得失之時,郭斌淡淡地說出了一句讓他的心臟都彷彿要跳出口腔來的話:“此戰之後,郭某便會支援蒲頭單于繼承大單于檀石槐的位子,登上鮮卑大單于之位。”
直到從衙門中出來,扶羅韓尚懵懵懂懂地如墜雲裡,郭斌的話給他的震動太大,所牽扯的利益也太廣,二十郎當歲的他雖生長於鮮卑貴族之家,卻也極少接觸如此大手筆的動作,直到回了客棧,他尚覺得極不真實。
在客棧之中遍尋不到軻比能,扶羅韓卻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他連夜吩咐隨從收拾行裝,次日一早便由蘇雙親自送出了城門,往部中去了。而他不知道的是,郭斌在接見完他之後,便連夜出城,帶著七百餘人向北方草原深處縱馬馳去。而在這一路上,一條條深深的車轍彷彿盤桓在草原上的巨龍,蜿蜒向北。
在蒼莽的大草原上,春雪已然融化,地上的野草也陸續冒出了灰綠的嫩芽,放眼望去,整個草原都彷彿鋪上了一層淡淡的微綠薄紗一般,蓬勃而充滿生機。遠處並不高聳的丘嶺上,幾株被嚴冬裡的大雪壓折的枯木,在其斷頭處亦綻放出點點新綠。
三萬大軍成一字長蛇陣蜿蜒前行,春日裡泥濘的草原雖為行軍帶來了許多不便,卻依然抵擋不住大軍南行的腳步。這三萬大軍中多數都是一人三馬,甚至許多人除了騎著的一匹和準備作戰時騎乘的駿馬,還有兩到三匹用來換乘乃至馱運物品的駑馬。便是最貧窮的牧人,在南下侵擾中原人的時候,亦會多湊出來幾匹好馬。蓋因這非但是戰爭的需要,也是活命的根本,更是南下搶掠之時用來運送“戰利品”的必備之物。
一個十二三歲的鮮卑族少年,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羊皮襖,腦袋四周剃得溜光水滑,腦後正中則梳著一個細細的鼠尾辮,隨著胯下戰馬前進的步伐一擺一擺地,極是俏皮可愛。這個年紀,本來是該躲在部落裡的大帳篷中躲過料峭春寒的,而少年卻不得不與部落中的大人們一同南下牧馬。
然而,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超出其年紀的過重的責任卻並未讓他沮喪灰心,他的臉上竟洋溢著彷彿春遊一般的歡暢。
他以大腿和膝蓋熟練地掌控著胯下戰馬的行進路線,一邊搓著凍裂發黑的雙手,一邊興奮地與右側稍前一匹戰馬上的黑大漢說著什麼。
“他塔喇大叔,你說這次南下,真的能跟族長說得那樣,每人分得十幾頭羊嗎?”
那黑大漢瞥了他一眼,道:“小賀拔舍,你沒去過南朝,不知道南朝的富庶。那裡城牆都是金子做的,樹上都披著毛氈,找個漢人隨便扒下他的衣服來,便可換上三兩頭羊。十幾頭羊?那是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