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這個時代平民對有官身之人的天然敬畏,統統歸納為某種官威,其實歐陽戎知道哪有什麼官威,不過是東林寺在此縣治下。若一切生殺皆操之他人之手,自然會時刻小心對方臉色心情。
這時,眼尖的小沙彌突然看見不遠處的竹林裡,有個髒兮兮的乞丐四肢趴地,到處胡亂撕咬東西,一副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摸樣。
他趕緊朝旁邊的師兄弟打眼色示意,於是分出幾個僧人急匆匆跑去叉人,押回濟養院。
周圍發生的這些小動作,和一眾和尚們的各色神態,沉默垂目的某人其實大多看在了眼裡。
他並沒被這些大起大落嚇傻,只是……待這些荒唐的理由解除了荒唐的誤會後,一種嶄新的幾乎確定無疑的現實擺在了他面前,他反而有些……更失望了。
歐陽戎驀然感受到頭開始有點暈了,不過他還是勉力站起身來,耐著性子與他們緩言兩句:“我沒事,沒被嚇到,勞委你們解釋這麼多,對了還沒請教你是……”
小沙彌頓時立正,邊鬆了口氣,邊笑道:“小僧法號秀髮,縣爺您直接喊就行。”
歐陽戎瞧了眼秀髮鋥亮的小腦門,點點頭,“行秀髮。不用扶我,我能行……不過我還有個問題。”
“縣爺儘管說!”
“昨晚,昨晚那場大雨,還有大水,你們聽到了沒有?這聲勢是怎麼回事!”
前一秒還輕鬆說笑的秀髮小和尚和同伴們頓時噤若寒蟬。
歐陽戎感覺腦袋越來越暈了,抓住秀髮的小肩膀,語氣虛弱卻不容置疑道:“你說。”
見同伴們也在瞅著他,秀髮小和尚只好硬著頭皮,指著南邊小聲說:
“縣爺,你新上任應該知道,咱們江州之田,低於天下;龍城之田,又低於江州;而列澤中匯,雲夢為最,雲夢古澤就在咱們龍城縣旁邊……”
“眼下梅雨時季,雲夢澤水位猛漲,昨夜便是……擋水的狄公閘塌了,山洪爆發……現在不止咱們龍城縣,江州地界所有縣都被大水漫了。”
聽到‘雲夢澤’、‘狄公閘’、‘龍城縣’等幾個又耳熟又陌生的字眼,歐陽戎本就眩暈的頭,宛若某種應激反應似乎,劇烈疼痛起來。
就像有人把一根水管狠狠插進他腦袋,另一端連線的水龍頭,開關被猛撥到了最大。
歐陽戎一把推開眾人,跌跌撞撞走出了悲田院,來到一處空曠善眺處,南望山下,他目力所及處,盡是倒塌屋舍、被淹田地、哀哭婦孺……
入目處,一片澤國。
不知為何,目睹這一幕,歐陽戎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句詩,像是被人憑空塞進腦海的一樣:
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這略顯中二的風格,一點也不像獨善其身‘老樂子人’的他,而是……正人君子的‘原身’的記憶與思緒開始隨著頭痛一起噴湧灌輸。
“好傢伙,我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我……等等,我想起來了,我是龍城新縣令,上任當天就當眾宣佈要治好水患,結果……立馬掉水裡,淹死了……這什麼倒黴傢伙啊,好好的立什麼flag艹……”
歐陽戎失去意識前,最後聽到的是秀髮他們的急切呼喊……
他忽然有些覺得,或許一直留在下面那座淨土似乎也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