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大家都沒心情吃,周逸之讓四嫂陪著陸家瑜多少吃點,他請張名遠、陸家循、曹英到書房裡商量接下來的事情。幾人剛站起身,陸家瑜也站起來愉悅地說:“那好吧,你們男人該忙忙吧。四嫂,幫我把飯菜拿到顧姑娘房間,她也沒吃呢!咱倆過去陪她邊吃邊聊好嗎?”
這話把周逸之嚇得差點坐到地上,就怕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太太會找顧心懿麻煩。所以晚飯前就讓四嫂問過,她說了不吃才沒往飯廳裡讓。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怎麼辦呢?無奈之下只好用眼神向張名遠求助。張名遠對這件事也不能說太多,畢竟是周逸之的家事,可是對顧心懿也不能真撒手不管。他乾咳兩下看著陸家瑜說:“這個——周太太,我知道你熱心腸,可是心懿——性格有點兒內向,依我看——”
“將軍放心好了,就算逸之不說顧姑娘是將軍新收的妹子,我也會好好待她。他可是我們逸之幾萬裡外常夢到的姑娘呢。”陸家瑜笑呵呵的說。
“放心,自然放心。只是你們初次見面,聊不慣別勉強。”張名遠聽她這種見面熟的說話語氣,愈加不放心,可還真不好拒絕。
“怎麼會聊不慣呢?將軍放心吧,今晚我們還興許住在一個屋呢。”陸家瑜說著看四嫂已經用托盤端著飯菜和湯,挺著大肚子往門口走,“你們喝茶自己沏。哦,對了,二哥,我下午帶的行禮裡有七寶鎮糟魚,你去拿了將軍嚐嚐。”走到屋簷下回頭擺手,“四嫂,走啊!”
張名遠看陸家瑜蹣跚著順走廊走了,四嫂緊跟在後面,還怯怯地瞄一眼周逸之。張名遠說聲“別聊太久,你奔波一天早點休息。”然後衝周逸之搖搖頭,對她和顧心懿的關係還真不敢太樂觀。周逸之心裡比剛才更發毛,看情形也只能聽天由命,衝身旁一直看著他的曹英尷尬笑笑。有糟魚怎麼能沒有黃酒,又讓阿利去庫房拿壇黃酒送到書房。跟在張名遠身後向後院走,心想既然她知道小懿是先生的妹子該不會太為難才是,好在書房離小懿住的客房不遠。
周逸之這一夜沒睡好,不是因為死了心頭大敵黃振坤而興奮,也不是陸家瑜沒和他同房而失落。是擔心,擔心那兩個說不到一起,半夜再鬧起來。所以他連衣服都沒脫,在床上盤膝調息到天亮,起床後先到院裡看看,沒異常。洗漱過了到前廳,發覺張名遠已經坐在那裡喝茶,曹英站在門外抽菸。他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正想問四嫂早飯的情況,顧心懿從廚房出來,端著個盛著包子的竹筐,臉上帶著笑走進偏廳。緊跟著陸家瑜和四嫂端著菜和碗筷,說笑著也過來了。還沒等他問,四嫂興奮地說顧姑娘和二太太親自做了肉包,稀飯和炒菜也是兩人合作的。把他高興的,轉身喊張名遠和曹英開飯。陸家循從後院過來聽見周逸之的聲音,白了他一眼說像小孩。
吃過早飯,孫志翔果然派了二十人的警衛班過來當保安。昨天他和張名遠商量過,在確定安全之前,由他每天派人在周宅值班,管三餐以外每天三萬塊謝禮。張名遠認為士兵不在多,只要能顯示出孫志翔的立場就行,相信趙振環知道後不會輕易報仇,日本人即使想動周逸之也會稍微顧忌。
汽車昨晚被徐旭東開回南潯老家了,周逸之不會騎馬,他們只能步行先到樓西大街專署找劉通海,再一起去警察局。老遠就聽見趙振環在大聲嚷嚷,要林普逮捕周逸之的太太。林普則堅持要先立案,派人核查事實清楚才籤拘捕書。正爭執不下時看到周逸之、張名遠、劉通海、陸家循幾個人,就把他們讓進辦公室,問周逸之是怎麼回事。趙振環站在門口瞪著大眼睛,手在腰間的槍把上放著。周逸之根本不怕,說他太太是自衛,因為餘半山帶人持槍闖進他家,而且還是餘半山先開槍的,這點孫志翔可以作證,事發是他們正在一起喝酒。
趙振環沒聽完氣呼呼地走了,周逸之又把昨天抓到黑五的事簡單告訴林普,要求他儘快審季堂的案子。他讓周逸之把黑五送過來,周逸之說黑五牽連的案子很多,怕來的途中惹眾怒有人把他打死,建議把黑五和季堂聯合公審。劉通海來就是為周逸之說話,端起官架子責成林普要嚴辦儘快辦,不能讓這樣的案子影響聊城的穩定。林普唯唯諾諾的答應,仍表示這件事做不了主,必須向縣長彙報,徵得縣黨委同意才會交給縣法院排定審理日子。
陸家循說這件事很簡單,縣黨部就在斜對面,乾脆大家一起見董驊。把事情說清楚,相信他也會同意。於是,林普讓手下準備了資料,大家一起到縣黨部。
大家剛出大門,阿城慌慌張張跑來,說日本兵圍住宅子,要他們交出殺人犯黑五。大家擔心那邊打起來,趕忙小跑著回到周宅。陸家瑜挺著大肚子正和領頭憲兵軍官對峙,曹英和孫志翔計程車兵也已經準備武器應戰。劉通海先上前和日本軍官搭上話,讓兩方面把武器放下,隨後請軍官進堂屋說話。周逸之和張名遠堅持不會把黑五交給日本憲兵,這個案子必須公審,他們願意可以參與審理,但必須和法庭聯審,也必須在完全公開的場合。那位軍官見劉通海、林普、張名遠幾人都在,知道不能硬搶,就說幾句充面子話離開了。
等他們再到縣黨部,已經下班了。周逸之就招呼大家到旁邊三慶元飯店吃飯,張名遠說去董驊家裡叫他,讓阿城回家叫顧心懿、陸家瑜、曹英,連同孫志翔計程車兵都叫來擺了幾桌。董驊上午就聽說黑五被周逸之他們抓住了,為避開麻煩才早早的回家,所以不想湊這個飯局的熱鬧。可拗不過張名遠,不出面也擔心劉通海會有想法,就勉為其難地應付,整頓飯只是打哈哈。
吃過飯大家再回到縣黨部,董驊辦公室裡。林普把案情重新理一遍,表明可以移交法庭審理。周逸之不失時機的說這件案子特殊,希望可以公開審理。讓老百姓看看土匪頭子劉黑子的下場,也把季堂貪財貪色唆使殺人立為典型,也彰顯政府打擊犯罪的決心。董驊先表示對公審舉雙手贊成,猶豫了一下又說茲事體大不是他小縣長能定奪,他要層層上報,等上級部門的行文批示才能著手張羅公審。
旁邊的陸家循心裡早開罵這傢伙是說一套做一套,表面卻半開玩笑似的說:“縣長大人啊,您這是典型的形式主義。在我們老百姓看來,您就是這一縣的令,那不,六區的劉專員也在,幹嗎不面對面定下個日子?老百姓要看到您雷厲風行的把黑五和季二的案子辦了,還不個個不對您豎大拇哥?”
“陸先生有所不知啊,自二十一年設法院組織法②以來,各級部門積極響應。”董驊說話更是不溫不火,“兄弟雖說執掌一個縣,豈敢與政府法令相悖?呵呵,大家耐心點,該來了總會來,相信世間自有公道。”
這話說的有道理,陸家循準備那些官官相衛一類的詞彙也不好講了,本來想說幾句話督促的劉通海都只剩下乾笑。董驊又向大家保證儘快申報,並不時催促,接著閒聊了一會兒,關心周逸之懷孕妻子,關心電燈廠的建設。
周逸之可無法向董驊那麼淡定,回到家後就向陸家瑜抱怨,說董驊肯定拿了季堂好處,搞不好南京的周英也已經插手。陸家瑜方寸也亂了,讓張名遠和陸家循拿主意,挺著大肚子在廳裡走來走去。陸家循和大家分析,以目前這種形勢,能督促董驊結案的最有效的是兩個方法:一是找南京方面他的上級,這事有周英干預肯定難辦;二是讓日本人參與,重點也是難點就是日本人現在要黑五,可以用黑五換他們幫忙,但有可能失去指證季堂的機會。還有一個見效慢但容易發起的辦法,就是動員廣大群眾給董驊壓力,因為陸家循的屬下大多來自群眾。陸家瑜聽了立刻說雙管齊下,讓張名遠找渡邊靜一想辦法,陸家循走群眾路線,她和顧心懿也可以到街上幫忙發傳單。
夜深了,北花園大寺前院廂房房頂上爬著兩個人。他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兩個小時,也沒有看到或聽到想要尋找的人和訊息。
“哎,走吧,可能沒在裡面。”左邊灰色衣服花手絹蒙臉的是個男人聲音,聲音很低兩米內清晰可辨。
“不要。”右邊渾身黑幾乎看不出人影的是個女人,聲音細膩低沉,語氣還帶著淡淡的不捨,“要不然——咱們殺進去?萬一渡邊老傢伙在你頂著,我找馬亮。”
“如果馬亮不在裡面,只有渡邊帶著一幫鬼,咱們很難全身而退。”
“那怎麼辦?能找的地方都找過了。”
“他們城內外的搜尋你,要聽我的你就先離開,找著機會我替你把馬亮做掉就行了。”
“不行,我的事情必須親手做。”
“你——就是太倔!”
她哼了一聲,兩人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前後幾層院還是沒有動靜,只要巡邏的憲兵拿著手電一趟趟走著。她輕輕說了聲“算了,走”,貓著腰退到房脊另一面。兩個深夜躍了兩道房脊,消失在黑夜裡。
注:①bā la,傷口或瘡平復以後留下的痕跡。②1932年,國民黨政府公佈了《中華民國法院組織法》,對法院體系作了一些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