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過後,春天很快就來了,湖畔的柳樹發出新芽,城外的迎春綻放起點點小黃花。
離城二十多離官道旁有個土坡,一面是小樹林三面是迎春花。挨著路的那邊向陽,花也開的格外絢麗。兩匹披掛齊全的高頭大馬,低頭啃著溜地皮的嫩草。旁邊石頭上坐著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長髮垂肩。寬額頭髮際線略高,顴骨微凸彎鼻樑小鼻頭,濃眉大眼內建雙眼皮。筆挺的坐姿和那身淺灰色的中山裝一樣中規中矩,黑色圓頭皮鞋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神情平靜地看著前方,眼角眉梢不經意間透著幾分英氣。中年身旁站的是一位小平頭老者,頭髮白帶多黑的少,年齡約在五十五六歲,留著花白短鬚。他正用一個綠色水壺喝水,喝過恭敬地遞給中年人,略帶歉意說:“將軍,老曹跟著您一路上老是拖慢程序。晌午早都過了,您還沒吃早飯呢。”
“這話說的多見外?還有,不說了叫名字嗎?出門在外最好別隨便顯露身份,尤其是在淪陷區。”中年人說著仰起頭喝幾口水,接著說,“進城先找地方落腳,吃點東西我去見見本地的地頭蛇,希望早點兒查到她的訊息。”
“是,先生。要不要託上海方面再打聽一下姓馬的日程?或者說她要乾脆在半路下手,咱們這趟可就白跑了。”老曹的表情顯得有些焦慮。
“應該不會。僅是鋤奸軍統誰來都行,以戴老闆的老謀深算,該不至於為個狗屁漢奸小題大做。既然派她過來還提到聊城,這裡面必然還有別的用意。”中年人說著又把水壺遞給老曹。
老曹點點頭接過水壺掛在腰上。看了看遠處說:“先生說的是,難怪同是委員長的嫡系,仲甫長官卻不願跟戴老闆來往,想必是怕玩心眼兒。”
“呵呵,仲甫兄是情願光明正大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拼,可那些袖裡藏刀的反而是老頭子的殺手鐧。”中年人笑了笑。
“老曹跟著先生淡泊名利,不與人爭自然沒是非。才不管他們誰玩明的暗的。”老曹說著過去牽馬,“先生怎麼說老曹就怎麼聽。”
兩人上馬輕磕馬蹬,馬兒仰頭嘶叫一下,順著官道跑下去,捲起的煙塵瞬間迷漫路面。等塵埃落地恢復平靜,早不見了兩個人的影子。
義聚糧食公司的生意非常紅火,麵粉、高粱面供不應求。季堂跟周逸之商量幾次,打算再擴建廠房,增添裝置。周逸之說要考慮考慮,其實他是看上個新專案,正籌劃建燈泡廠,廠址還沒定,暫時傾向於城北的七里鋪。由於去年底法幣在國際上通兌,政府為儲備軍備更是加大了印鈔量,汪偽政府也印發了偽法幣①。貨幣市場出現前所未有的混亂,法幣逐漸在貶值。周逸之看上的那塊地皮,價格從年初以來的一個多月裡竟翻一翻。搞得他不得不把計劃押後,以免造成投資額過大成本增加。糧食公司那邊自然也水漲船高,農曆年期間的囤貨沒費氣力多賺一千三百多萬。
這天陸家瑜打電話到門市留話讓周逸之回電,徐旭東下午兩點到廠裡接他。回城路過東關街盤查點的時候,他不經意掃一眼車外,覺得前面正接受盤查的中年人有點面熟。中年人的同伴正向盤查士兵塞錢,那位士兵瞪著眼睛,臉上是很不情願的表情。他們的車子進城是免檢查的,就在擦身過去的瞬間他看清中年人的臉,趕忙下車又給值班的長官塞兩千法幣,說明兩人是他要接的客人,他去碼頭接了,客人卻不湊巧走了旱路。值班長官客氣地讓他們過去。
周逸之上前拉住中年人讓他上車,馬韁繩綁在後面拖車環上。一上車就激動地拉住中年人手腕說:“張恩公,您還記得我嗎?我是您在南京救的周逸之啊!”
“哦?周先生?難怪有些面熟。呵呵,剛才多謝你解圍了。”中年人笑著打量周逸之。
“哎呀恩公,您千萬別叫這麼叫我,我這條命都是您撿回來的!”周逸之聽中年人說話語氣溫和有力,確信他就是半年前南京遇見的青年軍官張名遠。
中年人的確是張名遠,他這次帶著勤務員老曹到聊城來,是公私事務兼顧。一方面要找傾慕已久的女人戴琳,另一方面要趕在她執行任務之前搞清楚她的對頭有什麼重大陰謀。兩件事本可以合二為一,然而戴琳還不能接受他,甚至有些厭惡他,每次行動都會刻意避開。所以本來簡單的事情被複雜化,而他也不敢逼她太緊,免得又被她打一槍。看著車子距離盤查點漸漸遠了,他笑著說:“周先生無須太過客氣。我要沒記錯,你和那位陸小姐應該是趕回湖州完婚,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恩公說的沒錯,我們——”周逸之剛開口就被張名遠打斷。
“周先生,你能不能不要張口閉口恩公恩公的?你看,大家年齡都差不多,都叫名字,我叫你逸之,你叫我名遠,行嗎?”張名遠溫和語氣裡帶著不可抗拒的嚴肅。
“哎呀將軍,這我怎麼敢!將軍的救命之恩恩同再——”周逸之趕忙客氣卻再次被打斷。
“呵——這比叫恩公更不合適,這可是淪陷區啊!算了,要不你跟老曹一樣叫我先生得了。”張名遠笑了笑,算是做出讓步,他知道這些人謙恭起來沒完沒了。說著看看旁邊的老曹,“這是一個老哥哥,勤務兵老曹。”
“曹長官好!”周逸之又轉身向老曹拱手。
“周先生千萬別這麼叫老曹,老曹就是我家先生的一個老跟班。”老曹衝周逸之拱手,接著看向張名遠說,“先生,要麼讓周先生帶您認識一下地方上的人,我下車去給咱找個落腳地方。”
張名遠微笑點頭,抬手要讓徐旭東停車。周逸之連忙接話:“先生,兩位還找什麼地方呀?要不介意就住舍下吧,也好讓逸之和您多盤恆幾天不是?”
“這樣——那咱就叨擾了?”張名遠一想住民宅比客棧安全,也就答應了。接著問,“逸之,地頭上你熟不熟悉?”
“少爺,先生說的是本地有分量的人,就像季家少爺那種。”徐旭東在前面接話。
“這沒問題!先生要辦事情嗎?回去稍微休息,讓阿東去請季賢弟,不行把趙團長和董縣長也約了,晚上為先生洗個塵。”周逸之立刻接住。
“洗塵嘛不洗也罷,認識幾個地方上的人還是有必要的。”張名遠輕輕點頭,“你要不忙先陪我四處走走,介紹一下本地民風。”
“不忙不忙,請先生先到我門市喝杯薄茶。我給銀環回個電話,完了咱就走。”周逸之連聲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