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為清身著單衣,似乎覺得秋夜有些涼,他起身來,拉過旁邊的長衫披上,這才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很平靜道:“老夫五十有三,這一輩子也經過不少事情,只是老夫現在倒是猜不透閣下的用意。 ..”
韓青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曾讀過幾本,但是自不能與方大人相比……只不過當年讀,有幾句話在下還是記在心裡。”
方為清皺起眉頭,卻並無說話。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韓青緩緩道:“在下一直對這兩句話懵懵懂懂,沒有明白其真諦……或許是在下孤陋寡聞,很難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方為清的臉色肅然起來,卻還是沒有說話。
“只不過古人既然有這樣的教誨,那總該有些道理。”韓青含笑道:“武人或許難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我想飽讀詩的方大人應該深明其中含義吧?”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方為清皺眉道。
“我家主人說過,讀人總是有些風骨的,雖然許多讀人的風骨被榮華富貴和強權所消磨,但是……主人還是願意相信,我大燕國總還有一些風骨殘存了下來……!”韓青嘆道:“這個天下,有時候還是要存一些公道的,人心……自也想著有公道在世!”
“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實力!”方為清終是長嘆道:“韓漠既然讓你來找我,自然也知道當前我大燕的形勢。朝中但有與韓玄道政見不同不遵從命令者,都是沒有什麼好下場。吏部主事何進素有剛名,韓玄道大肆罷免官員,何進當眾說其是非,隔日便被罷黜官職趕出京城,前陣子在城外被人發現十一具腐臭的屍體,我想就是被趕出京城的何進一家大小……太常寺少卿範武奇因為去了兩次兵部尚府,很快就被大理寺查出大量的罪證,而且有許多人作證範武奇濫用職權貪贓枉法,一個多月前被免職查辦,前兒個從大獄裡傳來訊息,範武奇畏罪自盡……!”說到這裡,方為清臉上顯出極嘲諷卻又無奈的表情:“範武奇到底是如何死的,只怕再也沒有人知道了。遍觀朝野,掌握實權的幾乎都是韓玄道的走狗……在這個時候,還有必要去說什麼公道人心嗎?”
韓青神色淡定,笑道:“在下說的未必對,但是在下覺得,越是逆境,才越需要有風骨的官員挺身而出……如果面對權勢都敢怒不敢言,那麼讀那麼多的聖賢又有何用?‘孔曰成仁,孟曰取義’這八個字也只能淪為萬世笑談吧?”
方為清輕撫鬍鬚,凝視韓青的臉,淡淡道:“你是要老夫出面痛責韓玄道?”
“韓玄道將聖上禁於宮內,不知是生是死,身為人臣,難道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韓青的臉色嚴肅起來:“寧為鳴亡,不為默生……這就是現在所要的風骨,這也是你們這群文官該做的事情。”他盯著方為清的眼睛,“有些事情雖然最終需要武力來解決,但是動武之前,總是要將道理說清楚……而老大人素有剛正敢言之名,如今國難之時,老大人難道就不該挺身而出,為大燕國鳴出幾聲公道?”
“虎嘯有人聞,蟬鳴無人驚!”方為清正色道:“老夫就算捨得這顆頭顱,但是以老夫的本事,在朝中掀不起任何的風浪。”
韓青搖頭道:“老大人自謙了。如果老大人真的是自比鳴蟬,那麼在下保證,當老大人蟬鳴之時,會有許多的鳴蟬跟隨合聲……一隻鳴蟬無人驚,那麼二十隻、三十隻呢?”
方為清微顯吃驚之色,似乎意識到什麼,眼眸子裡顯出一絲激動之色,身體微微前傾:“你是說……會有別的大臣敢出來與老夫一同說話?”
這大半年來他很少與其他官員接觸,甚至對許多朝事也懶得打聽,韓玄道勢力膨脹咄咄逼人,只能讓方為清無可奈何。
這大半年來,雖然有些身處高位者表露出了對韓玄道的不滿,但是韓玄道手下的間諜人員著實厲害,那些私下裡發出幾句狠話的官員,都很快被整治乾淨。
朝中現在大部分的官員都是噤若寒蟬不敢吭一聲,也正是這樣的局面,讓方為清雖然心中充滿了憤慨,卻不敢強自出頭。
如果不能組成一個龐大反對韓玄道的陣線,僅靠一個人出頭斥罵幾句,最終的結果就像是在河面上落下一顆石子,或許會蕩起小小的波紋,但是很快就會恢復平靜,不會起到什麼作用。
可是方為清此時聽韓青聲稱會有一群官員幫助他,他心中那幾將熄滅的激情似乎重新燃燒起來。
韓青從椅子上緩緩站起來,看著方為清:“在下親自來找你,只因為比起其他人,方大人骨子裡的正氣還留存著……未必會捨身,但是定會取義!”說完,他又是深深一禮。
方為清站起身來,肅然道:“老夫本來準備再過一陣時間,便即辭官回鄉……可是如果真的能夠為國盡一番力,為聖上盡一番力,老夫並不在乎這顆頭顱。”
……
若問京中當前何處監控最為嚴密,禮部尚府自然是首屈一指,不但有精兵將府邸四周看守的水洩不通,而且在府邸內部更是布控了數十名高手,便是韓夫人所在的小院子外面,就有將近二十名一流好手嚴密控制。
這是韓夫人入京之後受到的第二次控制,當初蘇家在京中兵變,韓夫人亦曾受過這樣的待遇,但是如今的控制,比之當初更是要嚴密數倍。
韓夫人心中沒有畏懼,只有憤怒和擔憂。
她當然知道這些人是韓玄道派來,這讓她感到無比的憤怒,但是比起憤怒,她心中更多的是擔憂,擔憂韓玄昌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