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至黃昏,日頭沉下。城內宵禁之處,逐漸地人聲零落,燈火稀疏。一些街道之上冷清得唯餘陣陣夜風穿堂而過,而另一些街道則彷彿剛從一整個白天的昏睡之中甦醒過來。
商河城,東坊。
漸次點亮的燈籠是這個初醒的怪物披掛的霓裳華服,噠噠的車馬聲是它舒展肢體時的骨節爆鳴,穿行的無數豪門貴族們是它血管裡奔流的血液,這些豪門貴族揮金如土般撒下的無數金銀和更加貴重的天材地寶便自然是最可口的食物養分,滋養著這頭永遠不知饜足的怪物,扭曲著,成長著,然後散發出來更加強大的吸引力,將更多的金銀財寶斂聚到自己腹中。
若說西坊代表著商河城平淡無奇一日復一日不斷重複著的白天,光鮮亮麗且充滿了煙火氣息,惹人憐愛招人親近,那東坊便代表著商河城光鮮亮麗之下腐化卻難以割捨的不夜,花枝招展,銷魂蝕骨。
平日裡隱藏在深宅大院之中絕難一見的豪門巨賈紛紛乘著車架,從大宅的偏門悄悄啟程,就像白天西坊那些奔走勞作為了餬口的平頭百姓一般,在這片華燈之下,人頭攢動。
臨街的路邊攤上擺放著的是不知來歷不辨真假的古玩書畫。
櫥窗內陳列著價值足以讓一般人家逍遙一世的靈藥秘寶。
高牆大院之後是那些有著足夠身份和財富的人才有資格入場的去處,其間更是偶爾可見修道者世界才會有產出的,不知因為何種途徑流落在外的符篆法寶。有的可以護佑一個家族飛黃騰達幾世不墜,有的卻可能招致殺身之禍滅門之災,令整個家族一朝覆滅永世不得翻身。
但若說有唯一的共同點,那便是所有的這些機緣災禍,都對常世凡人散發出難以抑制的誘惑。
這種誘惑甚至吸引著方圓千里其他城池中的商賈富戶,如潮水一般湧來,用家族數年甚至十數年的產出,來賭一個一飛沖天的機緣。
商河城內有句話,叫做東坊一日,西坊一年。意思再明白不過——東坊內一夜之間過手的金銀財帛的流水數額,便足足抵得上西坊所有明面上生意一年合起來的產出。
這是一個財富流轉的中樞,甚至很多情況下純粹的財富在這裡已經失去了意義,唯有某些超出財富範疇之外的存在,才可以引起足夠的注意。
長寧和鹿鳴換下了平日行走街頭的柔軟舒適的細棉布衣衫,換上了和東坊氛圍相稱的水色織錦長衣,混在人群中,並肩邊走邊偶爾停下看看攤子上的物件。
織錦長衣是劍冢制式,飛瀑暗紋,若在白天,陽光照耀之下,錦衣隨人動,暗紋反射陽光,靈動便如同活水流動。而晚上天光雖熄,但是長街兩頭華燈鱗次櫛比,這一襲長衣在搖曳燭火映照下,似乎潛藏著暗流洶湧,令人一眼看去,憑空就多了一些敬畏。
鹿鳴一籠輕紗遮面,她此刻表現出來的氣質尊貴異常,其中又混有劍冢砥礪出來的鐵血氣息,雖然身量不高,尚是少女身形,卻氣場十足,令人不敢直視。
長寧的頭髮簡單束起,端端正正插著一隻木簪,背後負著長劍。整個人挺拔蒼勁,便如同一柄隨時待出竅的利刃,鋒銳令觀者雙目難睜。
燈火雖通明,他二人的容貌卻彷彿被終年不散的陰影遮蔽,隱隱約約,恍恍惚惚,令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