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我來這裡,為破解密碼筒上的符號,與陸運衡會過面,那天他們押送他出去時,我留心到他很注意聲音,以此判斷自己的位置,然後走到門邊時,調整了一下左右腳的順序,就猜到,他因為眼睛被蒙上,所以改用聽覺和腳步尺寸來判斷位置及迷宮路線並丈量距離,這在常人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對他來說應該只是很簡單的技能。
所以他是天才,我們不是。
我們乖乖聽他的安排,他在前面走,我們坐在電瓶車上挾著人質用很慢的速度跟在後面,每到一個路口,那些持槍的黑士兵忌著車上的人質,會小心翼翼退讓開,但不管我們走多久、走到哪裡、都有一撥撥一撥撥扛麻醉槍的黑士兵候在各個路口。雖然甦醒一直集中精神把槍抵在莫玉梅太陽穴上,我也控制著兩個被捆得像棕子樣的齊家後代的性命,但對方人數實在眾多,難保一點空子都鑽不進來,我們不得不提起全部的精神對付。
因為頭頂那些攝像頭,我們的所有行動都被監視,他們能提前安排各個方位的情況。
真的很被動。
我們都不喜歡被動,所以坐在最前排的殷三少奶奶採取了行動,從放在腳邊的提包裡掏出一把我說不出型號的中型槍,兩手握起,每遇一個攝像頭就打爆一個,眼神極好,槍法神準,沒有一槍打偏,子彈殼劈里啪啦跳,聽上去有點像精靈的狂歡。
起初我擔心這麼大的動靜會影響陸先生認路,但顯然擔心得多餘。他完全不受影響,氣定神閒,步子又穩又快,而且似乎越來越快。然後我又奇怪那些攝像頭裝得那麼隱蔽,殷三少奶奶到底是怎麼如此精確認準位置的,想問,又覺得多餘,她從這裡剛建好就在了,又是那麼聰明絕頂的人,自然沒什麼是她弄不明白的。
我們走過了很多很多很多個十字路口和丁字路口,上了很多很多臺階也下了很多很多臺階,穿過了很多很多個形狀和裝飾都一模一樣的圓型大廳,過道兩邊的各種實驗室、分析室、儲存室什麼的也經過了很多很多,有些上次參觀過,有些沒有。
這地方真的太大了。
那些實驗室裡面的人發現我們這支不協調的隊伍從玻璃外面經過,大多都好奇驚訝得不行,但肯定因為接受到命令,所以沒有哪個敢出來問問哪怕只是多看一眼。
路過一間牆上標著A615、裡面擺滿書架和很大張的寫字檯的房間時,我無意中往裡瞟了一眼,正好看見上次幫我解符號密碼的王專家,他拿著把放大鏡伏在書桌前研究一本破破爛爛的古籍,偏過臉來看玻璃外面情況時,正好和我的目光相撞。
我喊陸先生,問他能不能停一下,他沒回答,又繼續往前走了十幾步才停下來,摘掉眼罩望向我。我也不多解釋,提溜著昏迷已經醒過來卻還在假裝昏迷的莫玉梅跳下車,用她的指紋把A615的門開啟,喊王專家出來。
他戰戰兢兢出來了,滿面驚惶,看見後面黑壓壓一群持槍黑士兵,嚇得腿打顫,扶扶眼鏡問我有什麼事。
我朝他笑,說:“我們在想辦法出去,你要是願意的話,跟我們走,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能逃掉。”
他呆呆地看看我、看看半眯著眼睛陰狠瞪他的莫玉梅,再挨個看看車上的幾個人,猶豫良久終於還是搖著頭退回到裡面去了。
我想勸,但殷三郎喊我上車:“別管他了,他膽小不經事,帶著也是個累贅,我們沒空照顧他。”
我想想也是,萬一發生狀況的時候他大喊大叫亂跑亂跳又哭又鬧,我們還真拿他沒辦法,所以不強求,繼續往前。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長時間,陸運衡才終於停下來,拿下眼罩,指著左邊一條過道說:“這邊,走到底,左邊的牆。”
殷三郎把車停好,囑咐他妻子小心,然後和我一起把莫玉梅弄下車,一左一右架著她走到陸運衡指的那堵牆前。殷三郎給我使了個眼色以後,自己掏出槍做好以防萬一有詐的準備,我提起莫玉梅的右手把她的手指往牆上按,想起那天需要胡海蓮的指紋時小海那一下狠勁,心裡特別想念,覺得小海要是在這裡的話,我脊背上一定不會冒這麼多冷汗。
我又想起來這裡之前那片火海和槍聲,腦子一片灰敗,萬箭穿心的疼。
指紋識別起作用,金屬牆緩緩向兩邊移開。
是間單人宿舍,有個頭髮像雞窩樣蓬亂的男人背對著我們坐在圈椅裡一動不動。
我朝裡面喊了一聲:“傅城?”
椅子裡的人動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也沒有起身。
我抬高聲音又喊了一聲:“傅城!”
這次終於回頭了,一張憔悴不堪的臉,眼窩深陷,鬍子拉碴,表情呆滯,眼睛無光。
我看得心裡發疼,而且驚怕,心想萬一他被折磨瘋了,我們可真就不一定能出去了。
我再喊一聲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笑,告訴他說我是黎緒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