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根據一系列線索和周紅露出的馬腳判斷,他那天晚上是去找夏東屹了,結果被夏東屹殺害,趁夜移屍竹林後面的山坡上,直到十多年後被一場泥石流衝出。整個殺害過程周紅一定全都親眼目睹也許還參與幫忙,她不是生性兇殘的人,對此滿懷罪惡感,見不得小海媽媽每天到處尋夫,才偽造訣別信,並將修叔叔隨身帶的煙桿一起寄給她,希望她能放下這個丈夫重新生活。
小海說過,她上學的時候,周紅老師對她很好,經常叫她到自己家吃飯,是難得待她好的幾個人之一。
那是因為罪惡感和愧疚。
我閉著眼睛還是淚流不止,心臟都在痙攣。我想起正月裡做的那個噩夢,夢見陽臺上的仙人球不見了,花盆裡種著顆血淋淋的腦袋,是修叔叔,他睜著一雙悲傷極了的眼睛看我。
再回想從前修叔叔待我種種的好,悲痛到不能自持,捂著胸口慘嚎出聲,亞豐從椅子上跌下,蹲著身體抱我,妮兒啊,妮兒你到底怎麼了啊你別嚇我好不好啊。
我痛哭出聲,有點聲嘶力竭,我說亞豐,我們要怎麼告訴小海,他爸爸不在了啊。
亞豐完全沒有明白我在說什麼,呆若木雞,連喊都不會了,就那麼傻乎乎地看著我。
我哭了很久。
他傻了很久。
情緒終於緩點下來以後,我給付宇新打電話,讓他換個人去調查花橋鎮的白骨案,亞豐幹不了這事。
付宇新當下答應,還問我讓誰去替比較合適,劉毅民或者胡海蓮都行。我想了想,說胡海蓮吧。他叫我放心,馬上安排。
胡海蓮是風風火火的性格,接到指派以後馬上調齊卷宗仔細研究,把前後案情和箇中狀況都弄清楚以後才來找我,我讓她到通訊公司調出周紅家座機和手機最近幾個月的通話記錄,著重最後幾個號碼看是打到哪裡的。她點頭。然後替我擦了把眼淚,動動嘴唇想說什麼終於沒說出口,惺惺相惜望兩眼,叫亞豐照顧好我,起身出去了。
這時候亞豐才終於明白原委,他查了這麼久的那具白骨,就是每天跟自己親親熱熱說話的小海的父親。打擊太大,像晴天霹靂。他拒絕接受這個事實,一直在那裡搖頭,喃喃自語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世界上沒這麼巧的事情,肯定搞錯了,搞錯了,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說:“不管是不是,可不可能,總之,無論如何都要先和小海說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不能等DNA鑑定結果出來往她手裡一塞了事,她受不住的,換誰都受不住。”
亞豐哇一聲哭出來,跟個小孩樣耍賴,踢著腳亂嚷嚷:“怎麼跟她說啊,提前說她就能受得住了啊?我不說,要說你去說,你去說啊!不行,得等結果出來再說,我就不信真能這麼巧,世界上哪裡去找這麼巧的事情啊我不信肯定是你弄錯了。”
我跟他解釋不清楚,也沒法解釋,心想還是隻能自己面對,可真要我告訴小海她爸爸死了,這麼些年就埋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我開不了這口,怎麼都開不了這口,肯定什麼都還沒說就自己先哭死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巴巴地等修叔叔來看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啊我也有過被拋棄的感覺,想過會不會是他不想再管我不想再理我了。
又感覺一陣暈眩。
這時樓梯上有狂奔的腳步聲,是老懶,他一口氣奔進會客室,蹲下身焦急地看著我。
不知道是誰這麼好心,打電話通知他我的情況,叫他來看我了,應該是胡海蓮吧,那丫頭膽大心細,挺會照顧人。
我讓老懶抱抱我。
於是他坐進沙發裡,用力抱住我,抱了很久很久,有天長地久那麼久,直到聽見小海沉重緩慢的腳步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