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吳沙辦完手續回來,我扶喬蘭香下車,輕輕地抱抱她,目送他們走進旁邊的小路。
喬蘭香身上的衣服有些大,空蕩蕩的,更顯得她脆弱,看著那背影,我想起很多很多片斷,四年前在陳家塢時,她還是個風燭殘年的老太太,後來被送下山監禁,逃跑時卻變成了個武林高手,然後在故事裡消失了很久,重新出場時,又是一個可憐的、行將爛死的善良婦人……越想,越感慨,如果當年陳金紫玉讓她自然死亡,後面這些事,也都不會有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喬蘭香,很久以後的某天晚上我做夢,夢裡的畫面和今天看見的很像,她傴僂著腰慢慢慢慢往小路深處走,路的盡頭有座白牆灰瓦的老舊房子,院牆很高,也不知道是真的很舊還是因為天氣陰溼的緣故才顯得很舊。走到大門邊時她轉過身來招我揮揮手,再見。
再見。
世界上的人都喜歡說再見,但很少有人會認真想想,有多少再見真的還會再見面,又有多少再見是再不相見。
安置妥當喬蘭香回乾州的路上換我開車,吳沙坐在副駕駛裡把之前沒來得及說的情況跟我詳實說了一遍,聽得我心情肉跳冷汗潸潸,好幾次握方向盤的手都有點顫。
吳沙告訴我所謂的研究中心具體說是“潘多拉官能異變綜合症候群及相關藥理、病理研究中心”,從手續和程式上看,絕對是個合法機構,原先的辦公地點在江城市隔壁橫水縣治下一座山裡,不管從佔地、建築、裝置、人員還是專業力量,規模都相對小很多,大概只有如今規模的二十分之一。
四年多前,陳家塢連環命案結束以後,部分參與辦案的警察和協助偵破的專家都被收納入研究中心,除常坤、何志秦、丁平等人以外,吳沙也是,另外還有那個和黎緒一樣是黑骨人的傅城,他也被納入了。
警察的具體情況吳沙不是很清楚,但他和傅城都是出於自願的。在簽署協議之前,他和傅城有過一次溝通交流,吳沙覺得“寄生人”靈魂移植這件事太不可思議,認為它實現的基礎肯定是心理學,這是他的專業,他希望能夠進行更深入的研究。而傅城是因為在原來的單位鬱郁不得志,而研究中心的領導給他開出優厚得嚇人的條件,讓他協助主持一項大型城鎮設計,這兩樣都是他想要的,所以討論過兩次以後,都答應了,那時他們根本想不到這是條不能回頭的路。
甚至可能是條通往地獄的路。
簽完一系列保密協議以後,他就成了研究中心的一員,負責對“寄生人”進行研究,除了發現他們頭腦中關於雷夏人和黑骨人的記憶全都是被人強行灌注進大腦這點以外,基本沒有別的進展,甚至無法從心理學上將他們對黑骨人的刻骨仇恨剔除。
當時他們查閱大量文獻資料請教各國心理專家,確定用催眠的方式在大腦裡植入畫面和執念都是可行的,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有過這樣的病例,前幾年在浙江還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吳沙覺得這些專業方面的內容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所以沒接著往下說,而是把話題轉到傅城身上。自從簽署加入研究中心的協議之後,傅城就到另外的地方去做他負責的那部分工作了。
也就是協助設計並監督建造現在的研究中心,工程於兩年前竣工,竣工後不久,便整體搬遷。
我想起常坤之前說他趁研究中心搬家時,製造了一起意外,替付宇新偷到了救命的藥,心裡感嘆他的周到和厲害。
研究中心現在的位置在江城與橫水縣、劉泗市三處交界的深山裡,佔地面積大得嚇人,反正吳沙到現在都沒弄清楚那裡到底有多少棟建築多少片樹林多少條石子鋪成的小路,他覺得這世界上除了傅城和主設計師以外,別人大概永遠也弄不清楚。
因為他們利用山勢、地形、原本就存在的湖泊、河流和樹林,生生把研究中心設計成了一個舉世無雙的大迷宮。
聽到這兒,我心裡越發確認,那個所謂的“上面”,也就是建造和組織起這個研究中心的力量,一定是1937年從長生殿大屠殺中逃生出來的“娏”機構的殘餘力量,他們在各方各面都沿用了從前的方式和規制。我就是想不明白,一群從避世地方跑出來的古人,哪來這麼大的能耐!
滑稽死了!
也想不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