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緒試圖用心理學方面的知識來說服我,努力想讓我相信我如她判斷就是大屠殺的倖存者,她說在經歷過突發的劇烈痛苦之後,人的記憶會自動遮蔽掉會導致痛苦的那部分記憶。她認為是大屠殺的恐怖和慘烈給我造成了創傷後遺症,使我忘掉了八九歲以前的生活。
我當然知道心理學上有這個理論也有諸多相應的案例,但不認為自己屬於這種情況,創傷後遺症造成的記憶缺失是一種假象,大腦並不能真的把那些痛苦的記憶刪除掉,只是放進意識深處的黑暗裡而己,被封存的記憶總會因為一些相關的或相應的人事物的觸發而從潛意識裡冒出來,特別容易受氣味或者相近畫面的誘發。
明白點說,如果我真的經歷過1937年那場大屠殺,它會在我頭腦裡面造成很嚴重的陰影,日後很多與屠殺相關的東西都可能會誘發出那些記憶,比如血腥味、鮮血的顏色、哭號聲、電視電影裡面的殺戮鏡頭等等等等。
但是沒有,這樣的東西從來影響不到我什麼,我也從來沒有做過類似的噩夢。
一丁點都沒有。
黎緒覺得這不可能,說肯定是創傷後遺症造成的部分記憶缺失,還說有必要找個心理醫生來給我看看。
本來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可她那話實太難聽,還連串地帶著髒字,說什麼你他媽自己腦子有問題就老實點看醫生去別死活不相信我說的話,我操我費了多大勁才查到這些,你倒好,輕輕鬆說一句不可能就想讓我把付出去的血水汗水都白費?
我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又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搞得很低落,腦子裡有根弦緊繃著,隨時發作,她不揀點好聽的說也就算了,還叫我看醫生,說話那麼沒遮沒攔,一下把我氣得臉紅脖子粗,捋著袖子就想跟她幹仗。老懶使勁拽住,卻不勸,只幫著我罵黎緒,氣吼吼朝她咆哮:“怎麼說話呢你!”
黎緒意識到嘴犯欠了,趕緊把椅子往那邊挪了挪,離我遠點再遠點,又作個投降的手勢,說:“行行行,行行行行行,我不氣你,不氣你,咱接著回頭說正經事。”
我坐回椅子裡,臉上還是氣呼呼的。
她往腦門上摸了把汗,半咧著嘴笑,罵出句髒話:“我他媽是倒八輩子血黴了才會來跟你講這種事情。”
老懶再次狠瞪她一眼,她馬上收斂起來,特嚴肅地看著我,用一種半鹹不淡的語氣說:“我這個人,有時說話確實不好聽,你能原諒就原諒,不能原諒就先忍著,等哪天逮到機會了,罵回來還就是。你也穩著點,不要動不動就著急,動不動就說不可能。這年頭,這世道,連長生不死都可能,還有什麼事情不可能?所以你先聽我說完。”
我同意先聽她說完。
她說:“以我的分析,你和甦醒,一定就是李偉在大屠殺突圍逃竄時看見的那對雙胞胎,照片上的女人是你們的母親。”
我不搭腔,目光冷冷的。
她說:“我知道,同卵異性雙胞胎的機率非常低,母親和小孩長得一樣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之前我懷疑會不會是克隆,但這也不對,以科隆的理論解釋,就不會出現一個跟你們很像的男孩,簡單點說克隆就是基因複製,女的只能複製出女的。於是我又在想會不會是一種類似於科隆的繁殖技術,所以之前那趟去臺灣找古生物學家時,問了他有沒有這種可能性。他說人類世界裡,聞所未聞,也想都不敢想。在動物界裡也沒有聽說過。但微生物界的確存在,有一種雙細胞生物的繁殖方式就是這樣,專業叫法是‘萌裂’,傳說早些年的時候美國有個實驗室的研究專案就是針對這個,想讓‘萌裂’繁殖作用於人類,以解決不孕不育的問題,但最終失敗了。”
我心裡打了個咯噔,想起之前王東昇幫我查到的關於費洛蒙實驗的情況,也發生在美國。
黎緒說著,把那張照片往我這邊推,直推到我眼皮子底下,然後一字一頓很重地說:“我想,美國沒成功的專案,中國成功了。你和甦醒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雙胞胎,而是‘萌裂’的結果。這張照片慶祝的可能就是‘萌裂’成功,我想他們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解決什麼不孕不育,蘇墨森的為人沒這麼無聊,他肯定有別的目的需要透過這項實驗來解決。”
我感覺我的腦子整個卡住了,沒法思考。
黎緒還在那裡講個不停:“李偉說了,大屠殺那天,他們在長生殿裡被追殺時,人實在太多,路又難走,幾次失散,總有黑衣士兵來尋找他們並保護著他們突圍,最後大概有兩三百號人一起進入地下通道,沿很陡的階梯往下,轟隆隆的水聲,是條五六米寬的地下河。屠殺者也追下來了,士兵囑他們走到河邊,沿著河水的方向往前走,到走不通的地方就等水流乾了以後再走,囑咐完了回頭抵擋屠殺者,但寡不敵眾,敗得很慘,全被殺了。剩下他們這些人手無寸鐵根本不是對手,來不及等水流乾就跳進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