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把頭一偏,給了個拒絕回答的姿態。
我所能夠想到教她這些知識的人,當然是修叔叔,但根據她的說法,修叔叔失蹤的時候她才十歲,十歲之前的智力和記憶力夠她學習這麼深奧的知識嗎?也許可以,但也許不行,很難判斷。
或者還是她跟我撒了謊,修叔叔根本不是她十歲時失蹤的?再或者是她對我隱瞞了些什麼,比如這些年裡她並不是一個人生活,而是有人在暗中照顧她或者是三不五時有人會去看她?
我很詫異,也許還有點不高興,覺得我待她夠真誠的了,為什麼她卻還要對我隱瞞。但仔細想想我也並沒有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訴她,有些是覺得沒必要,有些是根本不想提,另外還有大部分是因為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情,所以也沒想過跟她說。也許她也有類似這樣的情況,有所隱瞞也都正常,想通了心裡就舒暢了。
既然她不願意在剛才的問題上糾纏,我就換個問題,問她是不是認定白老爺子的頭腦其實很清楚。
她好像專門等在那裡似的,我一問出口,她馬上就回答,一秒鐘都不帶耽擱的:“不能說是‘很’清醒,但也不是完全不清醒。他有許多感知能力確實都喪失了,不覺得冷,不覺得熱,嘗不出鹹淡,短期記憶很混亂,對時間和事件沒什麼次序感,視覺沒受影響,能看見東西,但大腦反射源斷了,所以目光和表情永遠都是呆滯的,表達不了任何情緒和意識,看上去就像完全痴呆了一樣。但其實他的大腦有部分還在正常運作,比如他認識人,很清楚誰是誰,他記得自己是個警察,是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受傷的,他聽得懂旁邊人說的每一句話,也看得懂電視裡面的內容,最基本的思考和判斷能力都在。”
我怔怔地聽著,不敢相信,因為之前跟白老爺子的主治醫生見過面,他說因為後腦受重擊,然後於血壓迫神經什麼什麼的一大堆,簡單點講就是腦子損壞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了。可小海的說法卻兩樣,看她的神情,無比篤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斷。
我問她到底是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有什麼證據能夠證明她的說法。
我說:“我去亞豐家也不止一次兩次,從來不覺得老爺子頭腦還清醒著,他看上去茫然到了痴呆的地步,對人對事都沒有半點反應。”
這回小海靜默了好一會才開口,而且臉上有不耐煩的表情,大概是因為她所謂的神經學太複雜太深奧三言兩語跟我解釋不清楚而她又是那種最不喜歡浪費唾沫的脾氣。
她一口氣說了很長一段跟她氣質明顯不符的話,聽上去相當專業。
她說:“人類的身體非常神奇,有很多可以獨立存在又可以互相滲透和關聯的系統,拿白老爺子舉例來說,他正常的語言和肢體動作這套系統因為重創基本失靈,但因為大部分腦細胞還在執行,身體就啟動了另外一套可以用來表達大腦思維的系統,專業名稱什麼的我都不懂,具體就是某部分的肌肉抽搐。比如有些人在暴怒之下,額頭上的青筋會跳動。白老爺子差不多就是這樣,生氣的時候太陽穴附近的肌肉抽搐,著急的時候左邊臉頰抽搐,恐懼的時候兩隻膝蓋會顫抖,之前那個保姆每次一走近,老爺子的兩隻膝蓋就發顫,不是特別明顯,但仔細看是能看出的,我想平常亞豐不在家的時候,那保姆肯定沒少欺負老爺子,所以找碴把她氣走了,我嫌麻煩,所以一直也沒跟亞豐解釋,估計解釋了他也未必能相信。”
我垂下眼睛,沉默著把她說的話整理一遍。
她表達得很淺顯,沒有冒出任何生澀的專業術語,但是涉及的領域卻深邃到近乎神秘的地步。
突然之間,我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心裡很受震動,抬起眼睛看她,一時啞然,說不出話。
她真的不應該對我隱瞞。
這些日子裡,我一直把她當個雖然經歷過很多事情,雖然對社會上的人事都有很重的防犯心理,但內心絕對單純並且簡單的女孩子,覺得她的靈魂像潭清澈的水,一眼看不到底卻是乾乾淨淨不摻半點雜質。可現在,真有點恍惚,如果事情真如我想的那樣,她沒道理要跟我隱瞞。
她不願意說,我也不好逼問,心想等以後再慢慢打聽吧,反正眼下“上帝之手”的案子一結,我肯定要跟她一起回趟花橋鎮,到時候她不說,我也能找個當地人問問。
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比我想象的複雜。
複雜很多很多倍。
擱在方向盤上的兩隻手,突然有種無能為力的疲憊感,我慢慢把身體往後仰,用力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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