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有點希望蘇墨森沒有死在外面,希望他能活著回來跟我解釋一切,但靜下心來想想,其實就算他不失蹤,或者就算他真的活著回來,我也一定沒辦法從他身上問出什麼真相,甚至,他會繼續像從前那樣控制我的自由,那我連找尋真相的行為都不可能有了。
所以其實,他還是繼續失蹤比較好。
我拿起那個入侵者留下的紙條認真看,兩行歪歪扭扭的字,一筆一畫都工整到了幼稚的地步,“惡意”的“惡”字和“蘇墨森”的“蘇”字寫錯了,“問”字用的是繁體,所以整體看上去怪里怪氣很不協調。
仔細從筆畫輕重、字間距離、說話語氣和落筆的認真程度上分析,我想,這人應該是非常真誠的,對我和小海都沒有惡意,幾次三番闖進來都只是希望能找到蘇墨森,與旁人無關。
同時還能看出,這個女人不識字,寫這張紙條花掉她偌大的力氣和全部的精力,即使這樣也還是寫得亂七八糟。
好在意思能看懂。
九年義務制教育已經普及很多年了,不到萬不得己的境地,再貧苦的人家也會讓小孩子上五六年學,寫這麼張字條的能力還是能簡單掌握的,所以,從文化水平很低這點判斷,入侵者的年紀應該不小了,但那麼高甚至還插著碎玻璃片的圍牆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覺翻進來又翻出去,幾次三番讓我無措,可見這人雖然年紀不小,身手卻一定不淺。
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恍恍然稍微有了點數,突然就不那麼著急想要抓住她了。從她闖入我家的頻率以及鬧出的動靜來看,她應該比我著急。把有隱紋眼睛的人皮留在我衣櫥裡這一著棋,大概是想引蛇出洞,想把她找了好幾趟都沒找見的蘇墨森引出來。
所以我想,如果過幾天蘇墨森還是不出現,那她就應該會出現。
我忍住對旁邊那張人皮的不適感,把紙條放到鼻子底下嗅,有幾縷淡淡的藥草香味,和入侵者留在空氣裡的味道差不多。我懷疑可能是身體有某種疾病不得不長期服用藥物所致,可又聞不出到底是什麼藥,可能是常規中草藥吧。我懂不少藥草知識,偏偏對常規那些不怎麼了解,陳伯伯教給我的,都是特殊品種,別說市面上了,就算這個世間,好像都很難找。或者也可能是幾種特殊藥草的混合物。
再回頭來看那塊人皮上的圖型,單看眼睛的輪廓,似乎沒什麼不妥,很普通的幾筆構勒,所以我覺得眼睛本身不是重點,重點應該在裡面那些細細的短短的曲的直的線條,似乎是在標識什麼,可能是路線,也可能是某種隱秘的約定性程式碼,誰知道呢。
小海原本一直坐在陽臺上曬太陽,突然站起身走過來,問我:“你一個人待著行不行?”
我茫茫然地點頭:“行,怎麼不行?”
她看我一眼,看我手裡的人皮一眼。我這才明白,原來她是擔心我膽子小,沒法跟這玩意獨處,才突然這樣問。
嗬,她這人,膽大心細,是不可多得的夥伴,有時候我真覺得她是上天送來的大禮,尋找真相的路上助我一臂之力。
她從我眼前經過,徑直往門口去,我目送著她,看見她右邊耳朵下面鐮刀形狀的胎記時,心裡不安地跳了一跳。
她脖子裡那塊胎記,跟他父親的胎記,無論是顏色、形狀,還是位置,都一模一樣,如果我的記憶沒出錯的話,應該可以說是分毫不差。
而且,從前,很多年前那次,我問修叔叔我是不是他的女兒時,他搖頭說不是,然後側過脖子讓我看見他的鐮刀形胎記,又摸摸我右邊耳朵下面的位置,說如果我是他的女兒,在同樣的位置,會有同樣的胎記。
我艱難地嚥了口口水,坐下,再一次仔細看電腦裡面林奇亮關於“隱紋”的那一段夾雜大量專業術語的冗長論述,看到後面,握滑鼠的手都顫了,呼吸錯掉節奏,瞬間懷疑起整個世界的真實性來。
論文裡說,“隱紋”是一種透過改變人類基因染色體組合排列和色素沉澱等生理因素從而將某種特定的圖案、符號或文字融入人體表面的基因技術。
論文裡面還說,透過“隱紋”技術在人體面板上形成的圖形或者符號,會因為基因的遺傳特性,而代代遺傳。人類本身有繁衍的本能,並且繁衍的能力又可以無限大,這種獨特的方式能夠使某些重要的資訊得以保留和繼續傳遞。這項技術在最初的時候可能是意外發現,但擱到現在來看,卻是項了不起的、因為失傳斷代而無法破解的基因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