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靴踩過積雪,來到白澤卿身前。來人用腳尖撥正白澤卿的臉,靴面蹭到了些許血跡。他頭盔下的聲音悶沉,說:“白巖是你老子?”
白澤卿一張嘴便又是一口血湧了出來,她倉促的捂住嘴咳嗽,沒有作答。
那人腳上用力,居高臨下地說:“問你話!”
白澤卿眼淚忍不住的撲簌而下,含著血沫,垂頭“嗯”了一聲。
這人抬臂摘掉了頭盔,露出了一張年輕的臉。
天空中盤旋的海東青夾著凜風落在了他的肩膀,撲起了零星的雪屑。
他視白澤卿如敝履,那目光說不上鄙夷還是厭惡,猶如刀鋒寒冽。口中只冷冷道:“鎖起來,好好審!”
白澤卿以為撐過那冰寒入骨的一夜終於得救,萬萬沒想到等待她的,卻是寧州大牢無休止的審訊。
“寧州郡守白巖執掌一城守衛,卻讓寧州城不戰而破,導致西沙要塞隨即淪陷。寧州三萬軍士百姓無一倖免。你既也在城中,為何只有你活著?”
白澤卿眼神渙散,並不回答。
審問的人的拳頭重重捶在桌上,傾身過來,眼神陰鷙,咬牙道:“因為白巖早已私通了渠粟韃子,有意將寧州城拱手讓給外敵,你們想要裡應外合攻破西沙三州,所以渠粟騎兵沒有殺你,是不是?”
白澤卿乾澀起皮的雙唇動了動,她費力地聽著審問人的話,喉間緩慢地滾動,艱澀地回話:“不……不是。”
審問人厲聲說:“白巖畏罪自焚,燒了郡守府,可私通文書還是被巡察使找到,已經遞呈給了皇上,豎子還敢嘴硬,當真是冥頑不靈!”
“畏罪自焚?”白澤卿昏沉的腦袋聽到這四個字時彷彿又遭到了一記重擊,她喃喃道:“不可能,我父親沒死,你們騙我的……騙我……”
父親調任寧州郡守十一年,一向善待城中百姓,怎麼可能通敵?不可能通敵,自也不可能自焚!假的,都是假的!
白澤卿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合過眼。她像是被一根線吊在萬丈高空,只要稍有疏忽,放開了手,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審問人把供詞攤開,掃了幾眼,說:“你說,你能活著,是因為你兄長救了你,是不是?”
白澤卿眼前恍惚地浮現出那日的場景。
雪那麼大,軍士們在奮力拼殺,一個一個倒下,蘇奇給她撐起了一個黑暗而安全的角落,深夜的寒風裡夾雜著流矢的飛聲,血漫過了衣衫,哀嚎與殘喘彷彿緊貼在耳邊。她哥說:“沒事……”
白澤卿呼吸急促,她在椅子上顫抖。她失控地抓著頭髮,難以遏止地發出哽咽聲。
“你說謊。”審問人舉起供詞,對著白澤卿撣了撣。
“你長兄白澤鳴在城破時便已戰死,你次兄白澤晟在郡守府火起時拋下滿城軍士百姓,帶著親兵私自逃跑,卻被渠粟騎兵套上繩索活活拖死在了寧州官道。渠粟韃子屠殺滿城軍士百姓時,他們都已經死了,根本救不了你。”
白澤卿瞪大了眼,腦中更加混亂,審問人的聲音彷彿遠在天邊,他耳邊只有無盡的哭喊。
大哥一手長槍出神入化,寧州軍中已無敵手,怎麼可能戰死?二哥只是個書呆子啊,連馬都騎不利索,帶什麼勞什子親兵逃跑?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啊————”她歇斯底里的叫起來……
審問人“砰”地拍響桌子,喝道:“如實交代!”
白澤卿掙扎起來,她像是要掙脫看不見的枷鎖,卻被蜂擁而上的獄卒摁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