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力交瘁,一直以來,擔驚受怕,憂慮恐懼,她不是怕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於她而言,早已是一具遊走的軀殼。她只是怕,生命中的人一個個離去,她只是害怕保護不了杜鵑和思衡。多少次夢裡驚醒,她都要去兩個孩子的房間去看看,他們是否安好。可在孩子面前,她還要裝作坦然淡定。如今面對著大哥,一個強大到可以保護所有人的大哥,她忽然就把所有的疲累卸下了。杜衡的眼淚汩汩的流著,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多的淚水。
過了不知道多久,顧少尉提醒著:“喬師長,要不要給杜姑娘換個房間?”
杜衡一愣:“喬師長?”
大哥淡淡笑著:“幹革命的時候,就把名字改了,喬遠。”
杜衡點頭恍然,就如趙凌泉改了白青一個道理。
喬師長馬上命人在小樓後面找了一間朝陽的屋子,把杜衡和兩個孩子安頓了進去。看到杜鵑和思衡,喬師長又是一番感慨。他當年從戎,一直在西南邊陲,先是打軍閥,後來圍剿共黨,出生入死十幾年,夫人和孩子都先後在戰亂裡喪了命。
看著靈慧的杜鵑,喬師長摸摸她的頭看著杜衡笑道:“這丫頭和你小時候很像。”一席話說得杜衡又想哭又想笑。
那晚,思衡睡得最早,杜衡和大哥一直聊著,杜鵑貓在杜衡的懷裡,一直在聽著。多少年分離,多少年的顛簸,一時都有些訴說不盡。
喬師長把周部長官邸的兩處院子騰了出來,一處三層小樓用來自己辦公,另一處讓杜衡帶著孩子住著。剩下的院落,關著周部長官邸原來的親眷和下人,由顧少尉帶著人逐一盤查,再做決定如何處置。
杜仲一直託人打探著杜衡的訊息,杜衡和喬師長相認沒幾天,杜仲也尋了來。杜家的三人,終於在西南的重慶得到了團聚。杜衡看著佩蘭懷裡新的“杜若”,心裡說不上的滋味。小魚死了,石南死了,白青死了,所有的過往,都散了。甜甜笑著的孩子,將開始新的人生吧。一瞬間,杜衡有些失神。
沒過兩天,又有士兵向杜衡報告,有人求見。杜衡一愣,還有人找她?忙問著:“來人有沒有說是誰?”
士兵回答著:“她們說是趙家的人。”
杜衡的心咯噔了一下,心忽然揪到了嗓子眼,又逐漸恢復了平靜。趙家,一個既遙遠,又親近,既疏離,又揪心的稱呼。儘管她知道終歸會有這麼一天的,只是早晚。可還是心裡有些疼。杜衡淡淡笑笑:“請進來吧。”說著對身邊的人吩咐著,“把思衡領出來。”
不多時,士兵領著門外的人走了進來,杜衡愣了一下,她沒有想到,會來這麼多人,趙老太太被茯苓攙扶著,豺羽,冬桑,雙葉都跟了進來。看到杜衡,所有人都站在了原地。卻每個人的表情都不同。
豺羽是欣喜,冬桑雙葉恨不得拔腳就跑過來。茯苓臉上的神情最複雜,而趙老太太,卻著實讓杜衡嚇了一跳,昔日那個爭強好勝的婦人,如今頭髮全白,形如槁木,臉上烏青,也不過是五六十歲,竟然像耄耋之人。
杜衡看著趙老太太,心裡忽然酸酸的,這是他的母親,他的家人啊。想起他,她的心忽然像被摘了似的疼痛著。這時下人從後院把思衡領了過來。思衡正在後院和杜鵑玩鑽假山的遊戲,跑的一頭是汗,也顧不得看屋裡還有許多人,就一頭扎進了杜衡的懷裡,嚷嚷著:“衡姨,熱死了,我要喝水。”
思衡的動作讓茯苓的心像被紮了似的疼,那是她的兒子啊。才分別不過七八月,竟然和杜衡那麼親熱,可是,他不該親熱嗎?應該的,一時間,茯苓心裡五味雜陳的疼痛。而趙老太太看著孩子和杜衡心裡親近,也有絲不是滋味。
杜鵑從後面跑著追了過來嬉笑著,正要笑話思衡,忽然瞧見一屋子的人,笑意斂去,抿上了唇。
杜衡愛憐的揉了揉思衡的頭髮,溫聲說著:“告訴你好幾回了,玩累了不能馬上喝水,要歇一歇才行。”說著咬咬牙,聲音有些微顫的說著:“你看看誰來了?”
思衡這才抬起了頭,看了看來人,愣了一下,忽然就像瘋了一樣撲了過去,一聲“娘——”喊得撕心裂肺,讓所有人都幾乎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