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皓月千里,寧王在宮中設宴款待群臣。微濃亦在蓬萊閣二樓設下小宴,等候雲辰。
他比她想象中要來得早,神色從容,帶著些微的酒意。彼時,她剛從蓬萊閣後面的小院子裡折花回來,抱著幾株香桂在手,正在廳內閒閒插花。
雲辰還沒踏入閣樓,滿室的桂香便撲鼻而來,而微濃就亭亭立於主座的小案几前,素手擺弄著瓶中桂枝。長身玉立,長髮如緞,長眉清眸,長睫微垂,鬢邊一支素淡的珠釵微微搖曳,襯托出她沉靜而認真的面容,一身鵝黃色宮裝在橘色燈火下顯露幾分暖意,將她盈潤的肌膚氤氳出一種炫目的白。
恍惚之間,雲辰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初見她的時刻,也是這般迷離的夜晚,也是這般朦朧的燈火,她輕輕開啟殿門,抬起一雙清透的眸子看向他,仿如一枝晨間初露的芙蕖,不經意間綻放於他的眼底。
也是那一刻令他恍然發現,她比畫像之中更靈動、更鮮活、也更美好。
有些事情從不敢回首,一旦回首,便意味著離別。
有些事情從不敢回憶,一旦回憶,便意味著失去。
“你來了。”微濃簡短的三個字,輕易將他從往事之中喚回,她帶著淡淡的微笑,眼眸卻一如寧謐幽深的湖泊,不起一絲波瀾。
還是同樣的一個人,同樣的面容絲毫未變,只是她當年眸中的跳躍再也不見,變得深邃內斂。
也許變得不是她,也不是他,而是時間。
他與她就隔著一扇敞開的門,不近不遠的距離,四目交投,過去的十幾年就在眼前靜靜流淌。踏入門檻,一切回到現實,歲月從此滄海桑田。
短暫的沉默中,一些情緒如浮光掠影般劃過心頭,雲辰朝微濃緩慢走近,隨即浮起一抹清淡笑容,口中說出三個字來:“久等了。”
微濃也漾起一抹笑意:“沒有,你比我想象中來得要早。我以為寧王要到亥時才肯放你過來。”
“我多喝了幾杯告罪,先從席上退出來了,”雲辰笑著解釋,“他必定知道你我有約,也沒留我。”
“在這寧王宮裡,沒有什麼能瞞得過他。”微濃邊說邊放下手中桂枝,對雲辰相請,“我也設了一臺小宴,就在二樓,我們上去吧。”
雲辰頷首,兩人均不再多言,默默地登上二樓。
小宴就設在露天的迴廊之上,一張案几,兩把椅子,陳設簡潔,唯有迴廊四周插滿剛折下的桂枝,香氣瀰漫。
這是雲辰最喜歡的味道,多年來從不曾改變,就像他也一直喜歡著某個人、某件物品,慎重地珍藏於心,但遺憾的是,從此只能用來懷念。
如此想著,雲辰心頭釀起一陣苦澀滋味,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不遠處的攬月樓。
微濃也隨著他的視線望去,隱約看到第五層似乎有個人影,裹得嚴嚴實實,正朝蓬萊閣的方向望過來。微濃恍然想起是連庸住在那裡,本欲朝他遙遙見禮,卻見連庸雙肩突然輕輕聳動,旋即轉了個身,迅速消失在她視野之內。
耳畔又響起輕微的“骨碌碌”聲,看來是連庸自己推著輪椅走了。微濃不無遺憾地道:“只可惜你我今晚有事商談,否則可以邀連先生也來小酌一杯。”
話到此處,她又想起連庸是有病在身,不能吹風,遂再道:“不過這小宴就要搬去屋子裡了,倒是辜負這中秋佳景。”
雲辰耳中聽著微濃這番話,鼻端聞著熟悉的桂香,卻是薄唇緊抿,什麼反應都沒有,好半晌,才道:“連先生會留下輔佐新帝。”
微濃想起連庸此生的追求,也不好評判太多,徑直邀請雲辰落了座。然後她招來蓬萊閣的首領太監,命道:“今晚我與雲大人吃的幾道菜,你吩咐下去再做一份,給攬月樓的貴客送去。”
首領太監立即稱是,極有眼色地傳令上菜。
隨即,四名宮婢腳步輕盈魚貫而入,將八道冷盤和一壺好酒擺到桌案上,微濃揮手屏退她們,親自為雲辰斟上滿滿一杯純釀。
“中秋佳節,先喝了這杯再說正事。”微濃開門見山,並未感應到雲辰的別樣情緒。
雲辰頷首,面上仍舊維持著淡笑,舉杯與之輕輕對碰,率先開口說道:“今晚中秋夜宴之上,寧王已經正式宣佈退位,要將王位傳給原澈。”
這麼突然?微濃有些意外:“今日中午,他專程召見我,也沒見他提起此事。”
“大約是想讓原澈儘快上手,屆時新朝稱帝,才會更加名正言順。”雲辰如是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