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濃從沒見過這樣的楚璃,她忍不住想笑,卻發現自己在不停地流淚,眼睛已被淚水蟄得睜不開了,視線漸漸模糊。
楚璃這才發現她哭了,他似被她的淚水消融了怒意,方才滿腔的斥責都無處可說,面上漸漸被無措所取代。他什麼都沒有做,沒有詢問,沒有勸說,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旁,看著她痛哭不止,看著她傷心欲絕。
直至她哭得喘不過氣了,他才適時遞上一條汗巾,又將他馬匹上的水囊遞給她。
微濃接過水囊,仍舊沒看楚璃一眼,仰頭猛喝起來,她方才哭了太久,似是將身體裡的水分都流乾了,只覺得渴極難耐。
楚璃一直看著她將水囊喝乾,才啼笑皆非地道:“我是讓你洗把臉……”
微濃聞言一怔,進而有些尷尬,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水囊,只得遞還給了楚璃。不知是因為這一壺水,還是他那一句話的作用,她方才的難過好似都被瞬間沖刷掉了,理智漸漸恢復,她揉了揉眼睛,低聲說道:“抱歉。”
楚璃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為何哭得如此傷心。既然到了這一步,我們就把話說清楚,把心結解開。”
微濃抽噎著看他:“你說吧。你怎麼說都行。”
楚璃便順勢坐到她對面,看著她薄有殘淚的嬌顏,凝色道:“我知道公主出身民間,但絕沒有一絲看輕之意。這一點,其實你是明白的。”
微濃倔強地搖頭:“我不明白。”
楚璃更覺無奈:“公主覺得我在說教,那我也問問公主,以你如今的資質,你覺得能當太子妃嗎?”
微濃咬著下唇,沒有作答。
“當太子妃,主內要打理雲臺宮,主外要做後宮表率。如今母后薨逝,宮內女眷皆以太子妃馬首是瞻,父王又沒有續娶之意……也許我們成婚之後,你就要接掌鳳印管理後宮。你有把握嗎?”楚璃和藹詢問。
微濃聽得有些迷惑:“管理後宮?怎麼管理?”
“統御六宮,綿延子嗣,輔佐君王勵精圖治,利用後宮壓制前朝……小到這宮裡的一件擺設、一份月俸都要親自過目,大到宗廟祭祀、撫育太子都須親力親為。”
楚璃平淡地敘述著王后之職:“後宮紛紜時藏暗湧,有時得寵妃子的一句話都可能會改變君心,引來無窮禍端。你必須能夠分析時弊、果斷處置,恩威並施、剛柔並濟,用母儀與權威坐鎮後宮,確保君王沒有後顧之憂。”
“因此,要做好太子妃,做一國之後,你必須熟讀宮規,熟知典籍,在適當之時能夠尋到獎懲的先例,給予後宮相應的處置。你的一言一行、甚至一件衣服一件首飾,都極有可能引發後宮爭議,禍延前朝。”楚璃頓了頓,語中似有歉意:“所以,教習嬤嬤逼著你背誦,我也想方設法引導你理解書中之意,實在是無奈之舉,卻也不得不為之。”
微濃靜靜地聽他說著,面上漸漸流露牴觸之色:“這麼複雜?可那些宗室典籍裡,歷朝王后都是‘孝悌賢淑、貞靜持躬’啊,沒有說這些耍手段的事。”
“宗室典籍之中,女子皆是寥寥幾筆,豈會詳述?即便是一代賢后,生前身後也不過百餘字罷了。”楚璃極盡耐心地道:“你畢竟年紀尚幼,又不是久居深宮,想不到這些也是自然。我不是非要逼你或者哄你,但如今你吃些苦頭,日後便會輕鬆許多,我也是希望你盡得後宮擁戴。”
微濃埋頭拔著地上的枯草,像是竭力在為自己的無理取鬧開脫,想了半晌,又懨懨地道:“那你教我騎射又是怎麼回事?洞察力又是做什麼用?難道做太子妃,我還要懂得打打殺殺?”
“後宮是最安全、也是最兇險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會枉送性命。”楚璃話到此處,神色卻是漸漸凝重起來:“前日我便說過,世間之事觸類旁通,我讓你習讀《孫子兵法》,及至今日教你騎射,都只是希望你能有自保之力。好比天祿閣遭竊之事,你若再遇上一次,想必不會如此被動了。”
“我本就是被迫和親,聽你這般一說,楚王宮危機四伏,我覺得自己無法勝任……”微濃揚起面龐看向楚璃,心事早已全部寫在了臉上。她的猶豫,她的退縮,她無心如此,都寫得清清楚楚。
她是如此天真直白,又是如此殘忍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