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程千手面前一句戲言,讓他死後把店留給我折騰,沒想到他竟然答應了,更沒讓我想到,這句話他一直都記在心裡,這不是一把鑰匙,也不是一個店鋪,這是他最珍貴的東西,他留給了自己最器重和喜歡的人。
“程千手走了之後,趙閻在他墳頭獨坐三日,一言不發滴水不進,我去勸也沒用,回來之後,趙閻用煙燻眼,第二日便雙眼失明,自此行當裡沒有了程千手,同時也沒有了找閻王。”封承低聲說。
程千手做贗品,趙閻斷真假,在外人眼裡他們在小關廟鬥了一輩子,殊不知這兩人一直惺惺相惜互為知己,和伯牙子期之間的情義何其相似。
俞伯牙善於演奏,鍾子期善於欣賞,兩人互為知音,後鍾子期因病亡故,俞伯牙悲痛萬分,認為知音已死,天下再不會有人像鍾子期一樣能體會他演奏的意境,所以就破琴絕弦,終生不再彈琴。
古有伯牙絕弦,今有趙閻毀目,這二人登峰造極的技藝從此便成絕唱,鑰匙在我手心握的太緊,快要陷入肉中,可那種疼痛遠不如我內心的哀傷。
這些都是看著顧朝歌長大的人,原來我最怕的是經歷生離死別,難怪我從來不會和凡人結交朋友,我不想讓他們短暫的一生,讓我一次又一次去承受和經歷無能為力的傷痛。
程千手走了,下一次又是誰?
也許等我回到小關廟的時候,我再也看不到封承和趙閻,還有那些留在我記憶中的人,我看向葉九卿,是的,他說的沒錯,等到塵埃落定,我會抹去他們所有人關於我的記憶,只有這樣在他們終老的那天才不會為我去牽掛。
我第一次後悔成為顧朝歌,因為我並不習慣去承受這些傷感,葉九卿說的對,不知是福,我寧願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這些人的出現,這樣我就不會像現在這般難過。
“程叔走到的時候,可有話對我留下。”我聲音黯然。
“有。”
“他老人家說什麼?”我連忙追問。
“只有兩個字。”封承神情凝重。“真的!”
我突然笑了,可那一刻終於淚流滿面,我在嘴裡一直唸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在小關廟的時候,我沒事就拉著程千手問,他店裡到底有多少東西是真的,這個問題不光是我想知道,怕是整個行當裡的人都想搞清楚。
程千手能造出以假亂真的贗品,就連趙閻也有打眼的時候,因此趙閻在當鋪有一條他自己定下的規矩,但凡經過程千手的東西,他絕對不會典當。
這兩人一真一假鬥了一輩子,趙閻心裡都沒有譜,怕自己趙閻王的名聲折在程千手的贗品上,程千手的店在小關廟很偏的角落,出入他店的都是行當裡的來路不正的人,藉著程千手的手藝招搖撞騙的主。
可從來沒有人打程千手店裡那些貨的主意,因為怕是都犯嘀咕,店裡擺放著的全是價值連城的絕世珍品,而且全都隨意的擺放,大多數器物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程千手也懶得收拾,所以他的店看山去總是髒兮兮的。
都認為程千手店裡的貨真假摻半,但是就連趙閻都分不清真假,更別說其他人,所以關於程千手店裡到底有多少真貨,在圈裡一直都是爭論不休的話題和傳說。
我問過程千手,他說等他死的那一天告訴我,不過我一直都相信,他店裡的東西都是真的,一個把贗品做到極致的高手,當然懂得真正頂級的贗品其實就是真品。
我曾經提醒過趙閻,沒有比程千手拿來的典當的貨一定是真的,原因很簡單,趙閻把名聲折在程千手的手裡,程千手何嘗不一樣,他敢拿東西來和趙閻鬥,只有一種辦法能讓他立於不敗之地,就是典當的一定是真品。
我說出這話的時候,程千手也在場,那個時候我還很小,小到還沒當鋪的櫃檯高,不過就是從那以後,程千手破天荒讓我在他店裡來去自如,我想就是那個時候,程千手開始器重和喜歡上我。
這是程千手守了一輩子的秘密,他最終還是告訴了我,雖然只有兩個字,可這份信任壓在我心裡太沉重。
這是顧朝歌的羈絆,可潛移默化的在影響另一個我,身邊的朋友陸續在離開我,這份羈絆讓我越來越不能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像以前那樣冷酷無情,這些曾經在我眼裡只有凡人才擁有的可笑和不知所謂,如今正讓我慢慢從高高在上的神變成有七情六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