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和他大哥感情不深,他大哥失蹤的那個時候,他根本沒在乎,甚至還覺得家裡少了個對頭,自己落了個眼淨。也正是因此,他不很理解葉春好為什麼會為了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牽腸掛肚、死去活來。據他所看,葉春好那個弟弟是相當的不怎麼樣,簡直就是個陰沉沉的小白臉,一點招人愛的地方都沒有,可葉春好在得知弟弟死活不肯回來之後,當場就坐在家裡哭起來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個被人傷透心了的模樣。
他留在葉公館,想要施展手段,哄住葉春好的眼淚,然而在將手段一一使盡了之後,他發現自己弄巧成拙,不知道是哪句話刺中了葉春好的痛處,讓她那眼淚越發的洶湧了。
他閉了嘴,心裡很納悶,因為一直覺得自己心靈嘴巧,是個會說話的。若非如此,他當年怎麼能對雷一鳴一鬨一個準呢?可事實證明他那一套功夫對付不了兩個人,能制服雷一鳴,對著葉春好卻是無效。
“我想不通。”葉春好紅著眼睛,鼻音很重:“他是我帶大的,十歲之前,他最聽我的話,天天姐姐姐姐的纏著我,爹給他買糖炒栗子,他一粒一粒剝好了給我留著,不許別人吃……”她抓起手帕擦拭涕淚:“我也是為了他好,做人哪有不讀書的呢,他這麼小,不念書還能幹什麼?我也沒有別的親人了,妞兒是雷一鳴的,根本沒我的份兒
,我就只有一個他。他要是丟個徹底,我當他死了,索性自己過日子,也不操這份心,可他既是回來了,我又怎麼能不把心放回到他身上?我當年是想讀書而不可得,沒有辦法,可他呢?他氣死我了……”
她平時一貫氣定神閒,最擅長講大道理,張嘉田第一次聽她這麼連哭帶訴絮絮叨叨,感覺她像是從天而降,終於腳落了實地。而葉春好也知道自己是氣急敗壞失了態,可實在是憋得久了,不吐不快。
她長篇大論的哭訴了一場,末了張嘉田聽她說到了尾聲,這才有了開口的機會:“你也別太擔心,他是個小子,又不是個姑娘。當初在外面要了三年飯都沒餓死呢,這回跟著雷一鳴,他——最起碼——總是能活著的吧?”
葉春好心知他是滿懷著好意來勸解自己,可是聽了這一番話,未得安慰,只覺刺耳——她最不愛提起弟弟那段小叫花子的經歷,太慘了,慘得她不敢想,也不許別人提。
張嘉田這時靈機一動,想出了一句巧話:“春好,還有一樁,就是雷一鳴那個人呢,你我都瞭解,一開始看著像個好人,時間一長就露原型了。你看著吧,興許不用等到開春,小文就自己跑回來了。”
葉春好聽了這話,覺得張嘉田簡直是在犯蠢:“這不一樣,他籠絡小文是另有目的,他恨我,他這是要向我報仇。”
張嘉田怎麼說怎麼不對,一時
間也沒了主意,只得呆坐在葉春好身邊,等她自然的哭夠。
午夜時分,張嘉田回了家。
到家之後,他翻出了雷一鳴寫給他的那封信,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又回想自己方才在葉公館所說的那些話,心裡便羞愧至極,也覺得自己那話都沒說在點子上。
在葉春好面前,他總是有點呆頭呆腦,說話做事也都沒水平,彷彿每一次都是專程到她面前出乖露醜的。目光重新落到信箋上,他沒從白紙黑字上看出花來,也沒把雷一鳴的心思琢磨透徹。看到最後落款處的那個“兄”字,他更是感覺不可思議,因為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和雷一鳴論兄弟。
他和雷一鳴,要麼是親人,要麼是仇人,沒有第三種關係。他永遠記著他們之間最好的時候,也永遠記著他們之間最壞的時候。相形之下,他更希望自己和雷一鳴可以保持仇人的關係,做仇人,最安全。
雷一鳴的這封信在正破壞他們的仇人關係,所以他出於本能,身心一起有了反應——他不自在,他難受。
把這封信往枕頭底下一掖,他仰面朝天的躺下了,雙手搭在了胃部,心裡忽然又想起了一個人:林子楓。
張嘉田夜裡想到了林子楓,結果第二天心想事成,林子楓本人駕到。
張嘉田見了誰都能熱熱鬧鬧的有說有笑,哪怕對方是永遠板著一張白臉的林子楓。三言兩語的寒暄過後,張嘉田把笑容收了
收,問道:“老林,你知道吧?雷一鳴跑了,跑承德去了。”
林子楓點點頭:“我在北平就知道了。”
“唉,他媽的,這老小子倒是奸,早知道我就把他那條腿也打折了。”
說完這話,他偷眼去看林子楓,卻見林子楓面無波瀾,說話的語氣也很平淡:“他走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