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片刻之後,他重新垂下了頭,有氣無力的哀求:“春好,求你饒我這一次,我知道錯了,往後我一定改。我這麼大的年紀了,好容易又有了個孩子,我求你好好的把它生下來,只要把孩子生下來了,你想怎麼樣都行。你討厭我,也沒關係,你說你想到哪裡住,我就讓你去哪裡住,我不到你眼前去礙你的眼。”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中也有了哭腔:“我保證,我發誓,到時候我會給你絕對的自由,你只要為我保留一個雷太太的名分就好。”
然後他對著葉春好彎下了腰:“春好,我求你了,我向你道歉,我給你鞠躬。”
他保持住了躬身低頭的姿態,葉春好不出聲,他便不直身。房內一時寂靜下來,葉春好原本是呼呼喘息著的,這時那呼吸漸漸平順下來,她那捏著瓷片子的手,也漸漸穩了住。雙眼盯著雷一鳴的後腦勺,她做了一番思考,末了說道:“你這人出爾反爾,我不信你。”
雷一鳴依然躬身彎腰,只抬起了頭:“那我怎麼做,才能讓你相信?我、我發毒誓?”
葉春好直接冷笑了一聲。
他六神無主的改了口:“那我寫字據,寫保證書,你讓我寫什麼我就寫什麼。”
葉春好冷著臉說道:“那
你寫吧!”
他連忙轉身去找紙筆,然而彎腰太久了,他竟然不能如願的直起身。踉蹌一步扶了牆,他下意識的回頭又去看葉春好,一邊看,他一邊點頭哈腰的陪了個笑。葉春好第一次見識他這種諂媚的姿態,忽然感覺這人得意的時候能有多高傲,落魄的時候就能有多下賤。
他縱然是暴君,也不是剛強有骨氣的暴君,她又一次瞎了眼!
雷一鳴寫出了一份保證書,在下面簽了名字,然後把它摺好,輕輕的放到了葉春好身邊的桌子上。葉春好把它展開來讀了一遍,其實心中連上面的一筆一劃都不相信,但是當下她走投無路,無可選擇,能要到這樣一封字據,也是好的。將來有朝一日,若是雷一鳴翻臉不認賬,那麼她至少可以把這紙字據送去租界報館裡——家庭鬧劇的新聞永遠最惹人注目,總有外國的報館不怕他這中國的將軍,會願意把它刊登出來的。
只要她把事情鬧得足夠大,便不會再次無聲無息的淪為囚徒。
讀過之後,她把它又扔到了雷一鳴面前:“畫押。”
雷一鳴沒說什麼,彎腰從地上撿起一片碎瓷,他刺破拇指指肚,然後在那保證書上按了個血淋淋的指印。重新把它遞還給了葉春好,他抬眼看她,看了她的臉,又去看她的肚子,目光閃爍,是又想看又不敢看。葉春好把保證書接過去,然後說道:“你走吧!記住,我討
厭你,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若是希望我腹中這個孩子能夠好好的成長,在這十個月裡,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雷一鳴收回目光,對著她一點頭:“好,我記住了。”
然後他退出了臥室,下了樓去。葉春好走到窗前,眼看著他確實是帶著白雪峰走出去了,這才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她隱約聽見樓下有了說話聲和腳步聲,很是雜亂,不像是來自這樓裡的人,便起身出門走去了樓梯口,只見樓下新來了一小隊大丫頭和老媽子,小枝順著樓梯跑了上來,告訴她道:“太太,她們都是大帥派過來的,說是這樓里人手不足,要過來伺候您。”
葉春好剛要發話,外頭又跑進來個人,正是白雪峰。白雪峰抬頭見葉春好正站在樓梯上,就一邊笑一邊上了來:“太太,郎大夫這幾個月就住到這樓後頭的那個院子裡了,您一旦覺得哪兒不舒服,立刻說話就成,他馬上就能過來。郎大夫那院兒西邊的空屋子,也改做小廚房了,要不然現在天太冷,飯菜從大廚房送過來,半路就涼了。小廚房晝夜不斷人,您要是夜裡餓了,直接讓人告訴廚房。如果廚子偷懶,您讓小枝告訴我,我收拾他們去!”
葉春好再有脾氣,也不能向著那不相干的人發。白雪峰喜氣洋洋的對她說話,她便也勉強和緩了臉色,“嗯”了一聲
。
白雪峰又道:“郎大夫開了個保胎的方子,已經抓好了藥送去小廚房熬上了,一會兒熬好了就給您送來。大帥還說——”
說到這裡,他停了停,自己一笑:“得,我知道您現在是一提大帥就生氣,那麼這話就算是我對您說的吧,您放寬心,多吃多喝多休息。”
葉春好點了點頭:“好,我現在沒什麼事,若是有事,就派人去告訴你。”
白雪峰答應一聲,告辭離去。小枝目送著他走出去,然後說道:“這人有意思,瞧著挺精神,像個年輕有為的,其實是個丫頭性子,成天婆婆媽媽的。”
葉春好沒理會她這句話,自顧自的出了會兒神,末了忽然說道:“小枝,從現在起,這樓裡就是個人多眼雜的地方了。你快回你房裡,把要緊的東西藏好,再把那服藥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