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田聽了這話,像被誰堵了嘴一樣,半晌沒言語。一半的人,也就只有幾百,撐死了不會超過一千。當初雷一鳴和盧督理搶三省巡閱使的位子,他一道命令發出去,輕輕巧巧的就能調出一萬士兵。結果兜兜轉轉的混到了如今,他手裡就只剩了幾百兵。
兵、馬、槍、錢,一切一切的好東西,全沒了。
沉默了片刻之後,張嘉田抬手搓了搓臉,然後對著張文馨咧嘴一笑:“行啊,一半就一半,別讓咱哥兒倆當光桿司令就成!但是我得再多說一句,老張,這回我往外走,可是要挑了大旗單幹,說得不好聽一點,就是造反。幹好了,咱們自己封自己當將軍司令,幹不好,咱們可能就得落草為寇,當土匪去。你想好了再跟我走
,你不跟我走,我也不怪你。”他對著張文馨一抬下巴:“你再想想。”
張文馨聽到這裡,臉上露出了愁苦面容:“師座,我今年要是七老八十,我就肯定不跟你走了,可我今年才四十五,除了打仗,我什麼都不會。我要是這麼閒下來,用不了五年,全家就得窮得吃糠。所以啊,你就別問了,我肯定跟你走。要是有仗打,那就更好了,只要是打起來了,咱們就有發財的機會!”
張嘉田直視了他的眼睛:“說準了?”
張文馨點了頭:“說準了!造反怕什麼呢?我本來就是土匪出身,洪霄九那年要不是把我招安了,我現在八成還是個土匪,我這樣的會怕造反?笑話!”
張嘉田看著他笑了,一邊笑,一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在這時,房門開了,有客來到。張嘉田抬眼望去,心中倒是一驚。
他驚,不是因為他看到了打頭進門的馬永坤,而是因為馬永坤身後竟然還跟著個林燕儂。
他確實是把林燕儂這個女人忘了,忘了個一乾二淨。
驚訝歸驚訝,他坐在椅子裡,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馬永坤見了他,先是像要瞻仰遺容似的,板著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緩緩的立正,慢慢的抬手,以著向遺體告別的姿態,對他行了個軍禮。
張嘉田皺了眉頭,決定不搭理他,直接對林燕儂開了口:“你命挺大啊,他逃出來了,你也逃出來了。
”
林燕儂站在門口,一雙眼睛緊盯著他,同時長長的撥出了一口氣。抬手在眼角上抹了一下,她這一貫嘰嘰喳喳的人,此刻竟然是一言不發,單隻望著他一笑。還是馬永坤低聲答道:“我的繼母病逝了,家裡沒別人,只能等我回來處理後事,林小姐正好也想回來取幾樣行李,我們同路出京,沒想到倒是逃過了一劫。”
然後他抬頭看向張嘉田:“幫辦沒事吧?”
張嘉田對著他一攤手:“我不是幫辦了。”
馬永坤冷著臉答道:“我知道。”
房內寂靜了一瞬,張嘉田隨即轉向了張文馨,決定不再搭理馬永坤。可是面對著張文馨,他忍不住又摸了摸臉——有目光在他臉上纏綿的盤旋,是林燕儂的目光。她此刻黃著一張面孔,胡亂裹著一件長袍,頭髮也未經修飾,興許是自慚形穢的緣故,她始終是不出聲,單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瞧。
終於,張嘉田招架不住似的,扭頭又望向了她。
沒人這麼熱辣辣赤裸裸的愛過他,他的親爹親孃親哥哥沒這麼愛過他,他所愛的葉春好也沒這麼愛過他,所以他對她就總是摸不清頭腦,不但不領她的情,還覺得她沒皮沒臉的挺古怪。
“是不是張寶玉給你們送的信?”他對她說了話:“大半夜的,知道我沒死就行了,回去睡吧。要見,等明早兒出太陽了,咱們再見。”
林燕儂垂了頭,抿嘴笑了。她依舊是
不答覆張嘉田,只對著馬永坤小聲說道:“那咱們走吧,這回可算是放了心了。”
說完這話,她又掃了張嘉田一眼,然後彷彿不好意思了似的,轉身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還是抿著嘴兒笑,也不抬頭,像是在偷偷的心滿意足、歡天喜地。
馬永坤得了張嘉田的許可,跟著她走出了張宅的大門。兩人在衛兵的護送下往家去,馬永坤陪著她走出了半里地,忽聽她含笑說道:“今夜我可算是能睡個好覺了。”
馬永坤聽了這話,心裡無悲無喜的,甚至談不上有醋意,就只是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有點想死。但生死終究是人生大事,他還沒真無聊到非死不可的地步,所以只好繼續這樣活著。對待張嘉田,他的確是無比忠誠的,因為懶得反叛——反叛這事,也沒什麼意思。
況且,活著還可以天天看見林燕儂。林燕儂這個細眉細眼的小模樣,他看在眼裡,覺得真是好看,比花好看,比戲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