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她昂起頭,轉身走了。
張嘉田沒來得及回答,因為葉春好句句都像是話裡有話,讓他一時間有些發懵。眼看著葉春好真走了,房門也重新關嚴上鎖了,他抽抽鼻子,嗅到了一股子香氣。
香氣來自於葉春好留下的長大衣,一隻手在大衣下面動了動,他的手背忽然蹭過了鼓鼓囊囊的一包。
那是大衣裡面的暗袋。
慢慢的抬眼向前望去,他在動作之前,再一次看清楚了房門。
房門的確是關嚴了。
他一點一點的往角落裡蹭,凡是挨著地面的部位,能使上勁的都使了勁,他如同一條被拔了腳足的蟲子,也如一條被抽了脊樑骨的蛇,毫無章法的蠕動到了房間角落裡,即便房門忽然開了,門口的人也不會即刻看清他的模樣。
然後,他伸出周身上下最為完好的右手,摸索著解開了暗袋上的紐扣。
暗袋裡裝著個小小的手帕包,他側身躺在地上,把那小手帕包放在地上開啟來,看見了一小堆寶光璀璨的首飾,有黃金有鑽石,還有一對配成套的翡翠耳環和項鍊,就在兩天前,他還見葉春好佩戴過它。首飾下面,墊著一張小紙條,他把把它抽出來打了開,藉著黯淡燈光,他認清了上面細密的小字。
上面起首寫了“趙老三”三個字,三字之後是天津城內的一個陌生地址。地址下面,又有一行小字,乃是“回京途中或有逃生之機會,妹定設法相助,請二哥務必振作精神。若二哥避難天津,可到趙老三處取現金三萬元暫渡難關”。
張嘉田不知道“趙老三”是何等人物,不過把這幾行字反覆看了幾遍之後,他確定自己是把那地址牢牢記在心裡了,便把紙條塞進了嘴裡,硬嚥了下去。
葉春好不希望他為了自己打抱不平,怕他因此受了連累,卻不知道他也存著同樣的心思。他也不敢讓葉春好為了自己冒險,也怕自己會連累了她。她再有本事,再有心計,也只是個年輕的小女子,雷一鳴打不過自己,還打不過她嗎?
可他現在有話也傳不出去了,著急也只能是白著急。把這一小堆首飾重新包好揣進懷裡,他又去摸那大衣的暗袋,結果從袋底,他掏出了一把小刀。
這是一把挺精緻的摺疊刀,用來削水果皮是正合適。他把這柄小刀摺好了,塞進了腰帶裡。蓋著大衣重新躺下去,他閉上眼睛,眼前出現的人,卻是雷督理。
他救過他的命,他卻要殺他。
並且不是乾脆利落的殺,是虐殺。他想雷督理之所以留了自己一口氣,也許只是怕自己死在這裡,會髒了這一塊地。
因為葉春好不是輕易冒險的人。她能敢偷著給自己送錢送刀,便以證明在雷督理那裡,自己確實是沒有活路了。
然後,他的思路又轉回到了葉春好身上:“看不上我歸看不上我,她這人真是有情義的,這個時候了,還敢來救我,我沒看走眼,她是好女人。”
這天傍晚,張嘉田被士兵用繩索胡亂捆了手腳,抬出去塞進了汽車裡。
外頭的雨勢小了一點,然而依舊是陰雲密佈,讓人瞧不出時候的早晚來。他閉著眼垂著頭,隨著旁人擺佈。他們把他塞進汽車裡,他就在汽車裡窩著,他們把他架出來送進了黑洞洞的火車車廂裡了,他蜷縮在角落裡,照舊是不言不動。
他在心裡計算著時間——現在大概是下午時分,也可能是傍晚,這個時候從北戴河火車站出發,到達北京的時間,正好會是午夜或者凌晨。那個時候,沒幾個人會知道雷督理突然返回北京,而雷督理趁夜派人把他拉到城外“處理掉”,也同樣不會有幾個人知道。
等人們知道了,他也許已經開始在泥土中腐爛了。
“真狠。”他在心裡想:“雷一鳴,你真狠。”
車廂的鐵門關上了,裡面只留了兩名士兵看守他。車廂裡還停了兩輛摩托車和一輛小汽車,乃是個鐵皮盒子式的貨車廂。張嘉田倒在車廂一角,兩名士兵則是並肩站在汽車旁,仰起頭一起向上望——這鐵皮盒子沒有車窗,只在上頭開了個天窗,人在這裡頭,憋悶得很,非得仰頭向上看看天空,才能覺著痛快一點。
外頭響起了火車汽笛的長鳴聲,雷督理的專列緩緩開動,駛往北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