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峰立刻就領會了“她”是誰,連忙點頭答應下來。快步走出客廳跑上樓去,他直奔了臥室。臥室房門緊閉著,他輕輕敲了兩下,裡頭立刻有人開了房門,正是小枝。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心思賞鑑這位“倒是不賴”的小枝姑娘了,一側身就擠了進去。抬頭看見了房內床上坐著的葉春好,他當場“哎喲”了一聲:“太太!”
床頭桌上放著一盆溫水,水是血水,而葉春好的面孔剛被小枝擦出來了——臉還是白白淨淨的臉,然而右眉上方鮮紅的豁開了一道傷口,足有半根手指那麼長!
白雪峰對這位太太是抱著好感的,這時一見她的傷勢,便不由自主的緊皺了眉頭:“太太,這可不行,要不您趕緊回北京去吧,讓醫生瞧瞧您這傷用不用縫針。”
說完這話,他看見了葉春好手中攥著的一隻長柄小圓鏡——她的傷勢如何,她自己知道。
要不然,她的手怎麼一直在抖?
但是手雖抖著,人卻鎮定:“我沒事,真有事的話,再回北京也不遲。大帥現在怎麼樣了?”
白雪峰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告訴她:“大帥沒事,要在客廳裡休息一會兒,我上來給他拿床毯子。您就別管這檔子事了,還是回北京治傷要緊。”
後頭的話,他沒往外說——你這二十多歲青春正好的女人,若真是破了相,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
他不說,葉春好也明白了,也感激了。扭頭讓小枝從床上取下一床毛毯送到了白雪峰手中,她也低聲說道:“大帥那裡,就勞你多照顧了。”
白雪峰接了毯子,因為不敢讓雷督理久等,所以只又說道:“老林臉上那傷當時也挺重,可是因為治得及時,現在已經看不大出來了。所以您也——”他對著葉春好苦笑了一下:“該回去就回去吧。”
苦笑完畢,他匆匆的走了。小枝上前重新緊閉了房門,然後走回到葉春好面前,把聲音放到了極輕:“太太,怎麼辦?”
葉春好也用耳語的音量說話:“你聽準了,他真是那麼說的?”
小枝俯身湊到了葉春好耳邊:“大帥就只說出‘埋了’兩個字,別的沒有提。”
葉春好直視著地面,臉上沒有表情:“然後秘書長說——”
小枝繼續嘁嘁喳喳:“說周圍住的都是洋人,事情一旦鬧出來了,會有麻煩。”
葉春好忽然抬頭直視了她的眼睛:“最後,他是要把這件事留到明天處理,還是等回了北京再說?”
小枝搖了搖頭:“大帥好像沒說,我沒聽見。”
然後她直起了身,望向了葉春好右眉上的傷口——葉春好的胳膊腿上燙出了幾個大水泡,痛苦雖痛苦,但她是不擔心的,橫豎那疼痛忍得過去,水泡也總有乾癟了的時候。可傷口和水泡不一樣,傷口開在了額頭上,說留疤可就真留疤!
一個女人,臉上若是落了這麼道疤痕,那麼再漂亮也不算真美人了。而她還記得當初葉春好來到留養院裡演講的時候,她們這班窮女孩子是如何像看仙女一樣去看她的。
“真的。”她終於忍無可忍的開了口:“太太明天回北京吧,讓醫生看看,這傷口到底用不用縫針。這裡就只有一點刀傷藥,我還不敢給您亂用。不提別的,首先這傷口若是發了炎,那就了不得……”
她低而急促的喋喋不休,因為葉春好是她的恩人,也依然還是她眼中的仙女。葉春好坐在床邊靜聽著,眉骨上方火辣辣的疼,但她並不叫苦,甚至無暇去牽掛自己的傷勢。
“埋了”兩個字在她的腦子裡迴響不止,她知道,雷督理這回對張嘉田,是動了殺心了!
至於“埋了”二字的含義,她也同樣清楚得很。那時候洪霄九死了,雷督理大開殺戒、剷除異己,她親眼見著秘書處裡憑空失蹤了好幾個人。那些人都是洪霄九的餘孽,影影綽綽的,她聽人說他們是被“埋了”。
有的是斃了再埋,有的則乾脆就是活埋。
“小枝……”她終於悄聲開了口:“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幫辦就得死。當年我走投無路的時候,幫辦救過我。我一直沒有報答過他,現在,到我報恩的時候了。”